孟婆新上任不久,舀汤的时候这只碗突然从手上飞了出去,掉到了黄泉中,她有些着急,地府的规矩是越来越多,前几天才出了新规定,若是毁坏了这里的东西,是要受惩罚的呦。
她刚想跳到黄泉中去捞那只碗,突然想到前任孟婆走的时候,为她留下了两只碗,她现在还有备用的一只,她看了看排队的人,消极怠工的处罚可是比毁坏公物的惩罚严重多了,她内心挣扎了一番,决定还是不耗费时间去捡那只碗。
她再朝着黄泉望去,那只碗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阴梦石变成了一颗小石头挂在了何奈的脖子上,他们二人正在黄泉中游弋,时轻辞通过神识对她说起,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四周一片昏暗,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火光,安静的像是夜半时分的永清城。
等来到十八层地狱的时候,两人上了岸,发现顾七也在这入口等着。
何奈沉默,在阴梦石中,她可以肆意地向顾七提出要求,今日见了她,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不过她想起她们的交流,也只是点餐同送餐的关系而已,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交流。
是何奈率先开口,新辞从天上来到阴梦石,为的便是化解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她一刻都不想拖延。
“我们要进去看他,你要同我们一道进去吗?”
顾七沉静的眸子落在了何奈身上,她得到消息,何奈与时轻辞这几日会离开阴梦石,她已经在这入口守了多时,摸不清里边那个人的想法,她又对过去耿耿于怀,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见他。
他们当年,是为何走到这样的地步的?
“不用了,我出来了。”黑暗之中传来了一道刚正的声音,他的眼睛上蒙着一道白绫,等渐渐适应光线之后,将白绫抽掉,他的目光在何奈同时轻辞两人身上扫过。
“我们又见面了。”
又?何奈同他从未见过,她将这个又理解成了他同新辞的再次见面。
而一旁的顾七,看到这个人时,身子忍不住发颤,他们过去的爱恨,她始终难以放下。
顾七是天帝的妹妹,身份显赫,自小便是三界的宠儿。她嫌人间的空气污浊,地府的光线昏暗,从未想着离开天界。
天际徜徉九万里,低头便见人间海域湛蓝,将褐色的土地包裹其中,她知晓土地上生存着人,人是没有法力的神,地上的人有很多,远远超过了神仙的数量。她对人间没什么兴趣,对人的兴趣分外浓厚。
月老常说自己牵好了姻缘线,他们在人间没有照着自己的安排结为夫妇,但却恩爱一生,月老时常怀疑自己的能力出了错,但顾七想,人既然是没有法力的神,七情六欲都随自身,若自身意志强烈,能够突破姻缘线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也未可知。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梦貘兽族中的时行知。他们是多年的好友,神仙随心所欲,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他们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梦貘兽一族中出了一位能够让神仙做梦的仙君,登门请他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希望在梦中,能够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求不得。
天帝有萦绕多时的噩梦,时常请时行知来为自己诊治,顾七见得多了,好奇梦是什么,求不得是什么,与时行知成为朋友之后,数次央求时行知为自己织梦,时行知却说,她没有心愿,故而无法做梦。
难道做梦不能被当作是一种心愿吗?时行知给出的回答是不能。
当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时行知对她表示了赞同,他在仙界中有许多的事情要忙,很少下凡间,但是从其他的梦貘兽那里听来,人心最易变。他一直觉得月老的红线只是为人提供了一种可能,最后凡人能不能走到一起,却是由自己的心来主导。
两人的观点一拍即合,顾七大胆,擅自去找哥哥,请求在天界撤销月老的职位,她对着天帝侃侃而谈,天帝正因为自己多年的噩梦对凡人心存忌惮,听到了顾七的想法,怎么可能答应她?他不仅驳回了妹妹的建议,还朝月老那里加派人手,让月老将所有错乱的红线都拨回正轨。
顾七再去月老那里时,听月老说人间的眷侣都顺着他的姻缘线结合在了一起,她心中很是忿忿,深觉这是因为最近的凡人中,没有出现“心力强盛”的人。
月老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姻缘本是天定,哪里是你想改就能改的,顾七不服,说她就是有本事改掉月老命定的姻缘。
月老无法控制仙人的姻缘线,仙人是凡人姻缘线中不确定的因素,但是这位上神不喜欢凡间是出了名的,他道,纵使是神仙也无法改变命定的事。
顾七自小娇纵,受到旁人接二连三的反驳,打定了主意要更改姻缘给他们看。
她对凡人不熟悉,不知道什么样的凡人才符合她认为的心力强大的条件,找来了时行知为她参考,时行知一听她打算亲自下凡,插手人间事,吓了一大跳,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去凡间捣乱,她使起性子,你先前还同意我的说法呢,现在看来你只是为了哄我。
两人当时都是少年心性,闹得不欢而散,她在两人闹别扭的日子中,心中已经在勾勒她所谓的“心力强大”的人的模样。
两人的冷战在时行知又来为天帝诊治的时候停止,时行知惊讶地发现不过一段时间未见,顾七已经有了心愿,这也意味着,顾七可以做梦了。
为了表达二人重归于好的诚意,时行知为顾七织了一场梦。顾七在这场梦境之后便显得不大对劲,整日里坐在南天门遐想,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顾七不打招呼,便下凡了。
她临走前为时行知留了一封信,说她要去试验了。
时行知委实忙得很,想着顾七梦境中的人不过是她自己的想象,能不能找到那么一个人还是未知,他虽然担心顾七在人间闹事,却又觉得,顾七这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而另一边,顾七初次下凡,人间的气味她果然不习惯,才飞至半空,气味入腹,熏得她头昏脑胀,手脚没了力气,想着自己摔下去也不会有事,何必要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中动用自己的灵力,她眼尖地挑了一处花团锦簇的地方,躺在空中,任由自己向下坠落。
她摔落在地,将地面砸出了好大一个坑,幸而有花草在下边作垫子,她也没有觉得多么难受。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打算从坑里起身,抬头却看见一位少年在盯着她看,她心思一动,这位少年,跟她想象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她不过是做了一场虚梦,怎么会遇上这么相似的人?她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到时他依旧是这个样子,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想着是在梦中认识,便为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小心心。
她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少年面上一红,让她从坑中起来。
她破坏了少年家中精心打理的花圃,少年古板又客气,让她留在这儿将花圃恢复原状,少年家中的花圃很大,花草馥馥,拯救了她的呼吸,她借机留了下来。
少年在花圃中看书的时候,她躺在泥土间盯着天上的云朵,毁坏的花圃她特意留出了一片空地,正好足够自己躺在地上。
少年走了过来,问她这样不会热吗?她从天上来,当然不会感觉到热,少年又问她她衣服上爬了虫子,不感到害怕吗?虫子和人都活在地上,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少年对她的回答感到无奈,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看书,他注意到这位姑娘起身的时候,抖了抖自己的衣衫,让虫子掉落在地上,并不伤其性命。
少年在之后的时间中,又发现了这位姑娘躺在地上的时候,总要拿着一把扇子,吹拂地面,以期待虫子能够感受到凉意离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不拘小节又一尘不染,古怪又天真。
而顾七也从府中听来不少关于少年的事,他读书愚钝,旁人阅过几遍就能背诵的书,他要花上一个夜晚才能读得通顺,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够背下来。但少年又酷爱读书,向来书不离手。
顾七在仙界,见过修行缓慢的人,旁人用几年时间便能突破的境界,他要花上几百年的功夫,少年的驽钝,在她看来,也十分正常,她时常想着自己来人间的目的,却在少年的背书声中缓缓地进入睡眠,醒来的时候,见少年将两株花打成结,刚好遮住了她头顶的太阳。
少年的父亲治学严谨,常常因为学问上的事责骂他,少年在责骂过后,来到了这片花圃,手中的书久久不曾翻页,她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少年身边,念着书上的内容,等这页的内容完毕,正欲翻页的时候,少年醒悟过来,苦恼地说:“这页还没读熟。”
“我也没有读懂,你能将这书中的意思讲给我吗?”
少年起初解释起来结结巴巴,到了后来的时候渐渐如鱼得水起来,顾七发现,少年并不是驽钝,只是不愿意囫囵吞枣罢了。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一同读过了很多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