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穆葛小殿下已经挺直身板等了很久,她不关心自己的父亲是否能求得封号,她不对自己这个便宜叔叔抱有幻想。 她向来很害怕天子。 穆葛幼时贪恋花木,她捧着一卷厚厚的诗集躺在榻上昏昏欲睡,梦里听见殿外有侍女说城郊的木兰花开得如火如荼,枝枝痴缠。另一个侍女娇笑道:“我有幸前年随夫人拜见皇后,沿途经过梓园,那时恰好是仲春时节,满园红霞纷纷,桃李争艳,如此颜色竟也遮不住皦皦木兰。”又有侍女接话:“听说木兰花是皇后娘娘钟意之物,当年陛下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时,皇后娘娘就已经倾心他,陛下登基后,为皇后娘娘植遍满宫木兰,为博娘娘日日欢颜,帝后情深至此,木兰花功不可没。”醒后的小殿下缠着母亲带自己去参拜皇后。夫人宠溺穆葛,只当自己的女儿年纪小,喜爱光鲜花草,便向皇后递了书,不日后便带着穆葛去了皇后宫中。 沿路鸾车佩环叮当作响,一如少女羞得双颊绯红的心事般无人觉察。 穆葛在车内悄悄掀开窗帷,她看到急忙下跪行礼的老者和强被父母摁下身行礼的稚童,她看到百姓诚惶诚恐的面孔。年幼的小公主缓缓放下窗帷,沉默良久,她问自己的母亲:“母亲,尧沃,季瘠,曷彼乐此惧?” 母亲,天子所在的尧国土地肥沃、物产丰硕,我们季国土地贫瘠、植荒难活。为何我们的子民朝耕暮息,喜笑晏晏,而尧国的百姓看起来却是如此瑟缩惊惧呢? 乌氏抚平女儿因困惑而皱起的眉头,她说:“大概,是因为不知足吧。” 那时穆葛还小,看不透母亲温和目光里的担忧。 她也不明白,母亲说的不知足,究竟是谁。 皇后娘娘还是穆葛记忆中的模样,鬓挽乌云,眉扫青黛,到底是居上位的人,岁月不敢不敬。相较之下,自己的母亲日日操持宫内外大小事宜,事事亲力亲为,一双抚得好琴的纤手早就茧皱横生。岁月真是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阿葛,娘娘在问你话。” 穆葛被母亲叫得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屋子命妇都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心里暗暗叫苦。 “臣女许久未来庚地,今日参见娘娘,斗胆瞻望凤貌,又闻诸位夫人笑谈,只觉娘娘 音容宛如从前,未曾有变,一时看失了神,还望娘娘轻责。” 皇后唤穆葛上前,葱指轻轻戳在穆葛脑门,嗔笑:“猴儿嘴,就属你惯会逗本宫。” 皇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像她幼时那般轻抚她的背。 她说:“娘娘,臣女已经长大了。” 皇后笑了,说:“是啊,本宫的小阿葛长大了。” 于是一屋子命妇都笑了。 有妇人锦上添花道:“娘娘既与小公主如此投缘,何不收养葛公主,养在娘娘殿内?也是一桩美谈。” 乌氏的手攥住衣裙,随即放开。 皇后淡淡地扫了那妇人一眼,不急不缓地说:“本宫亦十分欢喜司寇夫人尚在襁褓的稚子。” 那妇人吃了瘪,不再说话。 皇后对她耳语:“去看花吧,你母亲都告诉本宫了,看你在这儿也不自在。” 穆葛叩谢皇后,皇后对她眨眨眼睛。 屏退侍女后,穆葛想一个人晃悠到梓园看木兰。 依着儿时的零星记忆,穆葛慢悠悠在王宫闲逛。从前生着大片芙蕖的琼池如今填成了乔木林,她喜爱的芍药海亦不见了踪迹。她以前站在御花园常能听见长长的陌巷飘出清丽的吟唱和少女们的嬉笑声。 如今自己站在陌巷口,只闻花落,也不知从前那群美人随水漂到了何处。 她走得有些累,停在陌巷口稍作歇息。 听得不远处的梓园有萧声传出,清虚淡雅,如入幽谷。于是她干脆闭上眸子听这人的萧声。别人吹箫,吹的都是大雅之音,生怕听的人不晓得个中情怀,这人却随性乱吹,毫无章法,倒别具情致。穆葛起了玩心,想要一探究竟,究竟吹箫人是何等人物。穆葛一脚踏进梓园,拂开一枝碍眼的木兰。 她依稀瞧见层叠花木后,站着位白衣青年,长身玉立,斐然如玉,风姿生辉。 有风过,皎皎木兰香吹动穆葛心神。 她想一一拂去遮挡白衣人面孔的层层花枝。 奈何木兰非东君,不解儿女意。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花泥,蹑手蹑脚地向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