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地将张琳琅等人送去见张琴师之后,魏嵘把常夏叫到花厅。
通常这个时候,魏嵘会交代手下的几个侍从关于生意上的事情,而有些机密问题,旁人是不能听的。她照例打发掉随身伺候的丫环,花厅里只留下她与常夏两人。
魏嵘静静地看着垂手肃立在面前的常夏,虽然他穿着魏家普通仆人的服饰,头发也按照最普通的样式束起,但这丝毫无法掩盖他在她眼中的特别。论相貌,常夏并非英俊到天下无敌,甚至远不如她刚刚见过的张玉等人,与梁帝也是有差距的,但是他的身上有一种罕见的神秘气质和如水的温柔。
常夏聪明坚韧,踏实勤奋,他与魏嵘认识的那些族内兄弟们或者生意上往来的男子存在着显著的区别。那些男人只懂得玩弄女人,他们认为女人只是家中的点缀,无论她在生意上做得多么出色,他们仍然从骨子里看轻她。即使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依然如此。他们对她唯一的期待是早日嫁人。她永远是被他们认为上不得台面的人,就像今天梁帝亲临,族内的年轻一辈只要是男子稍有些成绩的都有机会面圣,谈论大事。而她根本没有资格出席,仅仅因为她是女子。
但是常夏从来没有看轻她。他承认并且崇拜她的才华,他始终鼓励着她,主动维护着她在魏家生意中的地位。他对她的决定从不质疑,他会提出良好的建议,却不居功自傲。当她遇到挫折的时候,他总是站在她身边,为她分担压力,甚至主动承揽过失;她获得成功的时候,他会退到一边,默默为她欢喜。他记得她喜欢的每一样事物,无论是生活中还是生意上都为她着想,他充分考虑着她的感受。
在魏嵘的眼里,天下间也许有完美的男人,但若是用常夏去交换,她绝对舍不得。可惜常夏出身卑微,她对他的感情不能被家族容许。她明知如此,却如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了他。为了能和常夏在一起,哪怕只是维持目前的关系状态,她可以拒绝梁帝求婚。她加紧对魏家产业的控制,她让父亲认为只要她离开,父亲连宗主之位都保不住。她甚至已经计划好,如何一步步把庶出的哥哥架到宗主的位置上,将那些居心叵测的叔伯们一网打尽,当整个魏家再没有人能与她抗衡的时候,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到时候如果他们还是不让她下嫁,她就一辈子不嫁,堂而皇之与常夏住在一起,谁又能管得了她?
可是前几天,常夏带回来一个丑女人。那女人叫张思君,弹得一手好琴,孤苦无依,原本四处流落,受尽欺凌。她看得出常夏很希望张思君留下,她就遂了他的心愿。不过现在她有些后悔,甚至偷偷嫉妒。常夏几乎每天都去找张思君,听琴聊天,而张思君也只愿意与常夏交往,对别的男子从来避之惟恐不及。
按照魏嵘的想法,像张思君那种貌不出众的流浪艺人,受到欺负的时候被英俊善良的常夏所救,产生爱慕之情很正常。而常夏出身卑微,对柔弱无依但琴艺高超的张思君有好感也是有可能的。两人你来我往,日久就会生情。她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她也不忍心光靠着捕风捉影的猜测就随便找个借口把张思君赶出山庄。
所以魏嵘把常夏召来,好似无意地提起:“常夏,刚才华国张大人过来与我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后来张大人说对张姑娘的琴艺十分仰慕,托我引见。华国官员远来是客,张大人又正得圣上眷顾,我不敢得罪。我知道张姑娘素喜安静,不愿被人打扰,可这次我还是拦不下,只能安排张大人与她私下会面。张姑娘也同意了。”
常夏不明白魏嵘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他沉默不语。他心中猜测或许张大人是华国派来与张思君接头的人,张思君当然愿意相见。
魏嵘继续说道:“我见张大人年少英俊风流不凡,又对音律十分喜爱,便想有意撮合。张姑娘虽然容貌有缺,但是琴艺高超,如果能被张大人看中带回家中,后半生也就有了依靠。毕竟她孤身一人,寄居在此不是长远之计。”
常夏略一寻思就已经猜到魏嵘的真正用意。原来她在吃醋了,原来她真的如此在乎他。但是他注定不可能与她在一起的,他注定要背叛她的,或许应该趁机让她断了念头。长痛不如短痛,等她不再爱他的时候,他离开,她受的伤害或许会小一些。
所以常夏酝酿好情绪,像是故意克制着某种感情,摆出谦卑的姿态小心翼翼问道:“大小姐,您是否不喜欢属下与张姑娘走得太近?”
魏嵘从常夏的表情里读到了她最不期望的东西,她心中不忍,却禁不住脱口而出道:“难道你喜欢张姑娘?她的容貌与你一点也不般配的。”
“可是她兰心蕙质,善解人意,又弹得一手好琴。”常夏仍然低着头自顾自地说道,“属下出身卑微,没念过几天书,武功稀松平常,一穷二白,也就长相尚不讨人厌,与张姑娘在一起只能是我高攀。”
魏嵘颤声道:“你真的如此看轻自己么?”
常夏忧伤道:“事实就是这样吧。大小姐也认为张姑娘与那位张大人更般配的不是么?她跟随张大人回去,即使只做妾侍,也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愁吃穿了。其实我一直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出路,只要看她幸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魏嵘只觉得心中揪痛,她一字一句说道:“常夏,你知不知我也是如此喜欢着你的。”
常夏压下心头莫名的激动,故作震惊状,猛地抬头愣愣道:“大小姐,您说什么?您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么?您经常对我说起那个人的好。”
“你真傻,难道你一直没有猜到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么?”魏嵘真情流露,她再不想打哑谜,她已经无法压抑心中的情感,她要告诉他,“我喜欢的那个人一直就是你啊。”
常夏忽然低下头,恢复毕恭毕敬的样子说道:“大小姐不要开玩笑了。属下差点信以为真了。”
“你不相信么?”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属下只是魏家的奴仆而已,哪里有资格妄想?”
魏嵘颓然道:“那么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么?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没有过么?”
“属下当然喜欢大小姐了。”常夏故意顿了一下,他感觉得出魏嵘的呼吸也随之一顿,她听到这句话一定很高兴吧,但是下一刻他必须亲手撕碎她的梦,所以他认真说道,“您是我的主人啊,奴仆怎能不爱主人呢?”
“你只当我是你的主人,所以才会体贴关怀唯命是从么?”
“是啊。”常夏很艰难很违心地说出这两个字。
“你先下去吧。”魏嵘貌似平静下来冷冷吩咐了一句。
等到常夏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魏嵘一人,她哭了,泪如泉涌。她清楚地知道他明明也是喜欢她的,刚才那些话是他故意说的绝情假话。他总是这样为她着想,他想让她认为他喜欢的是别人,从此断了他们之间无望的爱恋。可是她偏偏太聪明,他骗不了她,她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们相爱难道就真的天地不容么?她一直不曾放弃,他为什么退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