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座没有桃花的宫殿,整座漆鹿国的皇宫,只有这座殿里不见一朵桃花。
白芷对镜梳着头发,把她原本垂在身后的发全都绾了上去,打今儿起,她是白妃,会梳着只有白妃才能梳的发型,穿着只有白妃才能穿的华服。
昨儿是她的新婚之夜,不见新郎,独自一人的新婚夜。
都说春宵一夜值千金,可她的春宵,连半两都不值。
绛桃,你人都走了,却还能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诅咒你这辈子都不会幸福!
心里是恨,眼睛里却全都是眼泪,她努力不让眼泪滑落,她是白芷,是当今的白妃,弗云的后宫唯一的女人,不可以哭,哭就输了!
“白,白妃您怎么哭了?”
“滚出去!”
她袖子一挥,甩落了满台的瓶瓶罐罐,漆木雕花盒子里的东西撒得满地都是,白芷盯着地上的一个粉红色香囊,厉声叫道:“回来!这香囊是谁放这儿的!”
小宫女知道这个人可不好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道:“盒子里是胭水阁送来的各种香料,好像,好像是蜀水女官送来的。”
蜀水?好啊,绛桃走了,还有你帮她出头是吧?我说不准偏白殿中有桃花桃树,不准送来任何与桃花有关的器物,你就送了个粉嫩的香囊来,里面的香与当年绛桃送给我的果香味道相同!
“叫她来!”
小宫女连滚带爬地刚一出去,又被她叫了回去:“等一下,不用了,你下去吧。”
我既然已经是白妃,还何必同她计较这一时?日子很长,咱慢慢儿来。
屋外有人在朝这边走,她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略施薄粉起身迎了出去。
“见过……”
“见过白妃。”来的人是沈鹤白,他抢在白芷之前先行了礼。
“王上说近日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另外听说白妃身体也不是太好,就在这偏白殿里好好休息不要乱走动了,太后那里也不用去请安,白妃尽管养着身体就好。”
他背书似的说完了话回头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等,等一下沈公子。”
他回身,低头,抱拳问道:“白妃还有何事吩咐?王山那里有些忙,还要我尽快回去。”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是说,我们成亲的第一天,他就要软禁我,把这偏白殿变成冷宫?”
“王上之意不可揣测。”
“不会的!”她边笑边往后退,绊倒门槛差点摔倒,扶着门廊才稳住身子,“他不会这样待我的,他已经娶了我啊!我是白妃啊!”
自然你是白妃,若你是桃妃或者桃后,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了。
沈鹤白带来的侍卫在门外守着,还有两个宫女进来强行搀着白芷进了屋:“白妃您别太激动,别伤着腹中的胎儿。”
她猛然想起,甩开那宫女的手冲到沈鹤白身边,拽着他的袖子笑道:“你听,我有孩子的啊,是他的孩子!他不能把我打入冷宫啊!”
沈鹤白轻轻拉出自己的袖子,看着她曾经熟悉的眉眼带着让他心痛的神情。
“王上并非软禁你,只是怕宫里人多是非多会伤了您腹中的孩子,所以才交代要你好好养胎,白妃切勿多想。”
她的身子渐渐滑了下去,跪坐在自己的裙子上,少顷,她慢慢站了起来,朝沈鹤白淡淡一笑:“我会照顾好孩子和自己的,请王上不用担心,也请他务必注意休息别太忙了,若是有时间就来我这儿坐坐。”
沈鹤白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偏白殿。
“沈公子!”
他已走出院子,听到她的声音又回去,但并不进院子,离得老远,但见她似乎浅浅地笑,那年初见,她如同一朵洁白无瑕的白莲花。
“没,没什么事情,多谢沈公子。”
其实我想说,如果回到当年,我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是不是你还能够送糕点给我吃。
可是这话白芷不会问出口,因为她知道,不是时间不会倒流,而是即使倒流,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哪怕知道是错的,也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哪怕身上千疮百孔,也不能回头,因为她是白芷,如今的白妃。
沈鹤白一步步走着,心里也不好受,他不知道弗云兄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若是真的不喜欢她,就等孩子生下来留下孩子,将她安置在宫外就好,何必还非要立她为白妃呢?
弗云把玩着手中的香囊,看到沈鹤白进来,把香囊放回怀中,道:“这有两个案子有意思得很,你来看看,过几日下去查一查。”
沈鹤白早就看到那个绛桃留下的香囊,他随意看了两眼那折子,道:“不知是哪个大官的亲戚又在下面作威作福了,正直清廉的小官看不下去便上奏朝廷,没成想被人拦了下来,还反过来参了他一本。”
弗云笑:“不然以他俩的威望,怎会把这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放在眼里,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也不要牵连太多人,暗下里去处理就好了。”
沈鹤白又道:“我……王上肯立妃是好事情,我还没来及恭喜王上呢。”
弗云站起身,背对着他道:“你是想说白芷的事情吧,立她,只不过是为了不立其他人,也为告诉母上,即使娶不成绛桃,我仍然可以娶一个宫女,而不是她眼中的大家闺秀,另外,就是要填个位子堵住那群大臣的嘴。这是好事情,你确实该恭喜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是……”
他磨磨蹭蹭张不开嘴,弗云替他把后面的话说了:“你的意思是,我为何要把她打入冷宫?”
沈鹤白愕然,他不是说过,不是把她打入冷宫么?
弗云冷冷一笑,眼神冰冷:“不然你以为我会如何?与她日日恩爱?”
“我……我以为王上心里已经把绛桃放下了,毕竟过了这么久,而且她还是亶木国的探子,王上不该……”他咕哝着说不清楚话来。
从亶木国回来至今都不再听他提过绛桃的事情,宫里几番变故,先是姜黧试图对弗云下药之事败露,引得朝中上下一片哗然,姜老将军德高望重之人偏这最疼爱的女儿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气得他一病不起从此远离朝堂。
而后某日,弗云在胭水阁过夜的事情传得整座皇宫都知道了,正当太后准备下手将白芷赶出宫时,御医局诊断出她已有了龙种,于是没过多久,她就成了白妃。
本以为宫里一切都上了正轨要渐渐好起来,怎的今日见他神色完全不对。
沈鹤白试探着问:“王上莫非,莫非还想着绛桃?!”
弗云冷笑:“怎么不叫她小怪物了,这么快就撇清了么?”
“不,我不是……只是如今她既然是亶木国的人,自然当抛弃过去私情才是。”
“好一个抛弃过去,鹤白,那时我要你去亶木国见她,你可有将我的话带到?”
他迟疑一下,道:“当时回来不是已经同王上说了么?绛桃说她是亶木国人,以后请王上不必费心了。”
弗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眸子,一字字道:“你撒谎,她不会不等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当时因为那银香囊一事,他确实是气得糊涂了,可再如何,过了几日冷静下来,他也不会真的做出太过绝情的事情,毕竟心底的感情不只是喜爱,还有更多的愧疚。
但旁人就不一样了,比如沈鹤白,当时虽还劝着他,过后却比别人都更懂得以国家为重。
甚于他这个国君。
那时绛桃的事情不知怎的被人传了出去,朝中上下不肯轻饶绛桃,哪怕她已经成了别国的王子妃,也要对此事追究到底。弗云没有办法,只好借着准备成亲的事情转移视线,本来他要娶的是姜黧,那个女子蕙质兰心,清楚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留给她的地位,可她说她要的不是他的心,而是一个位子。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一个小小的差错,居然生生把他的盘算给打散了,为此,他才不得不临时娶了白芷。
细想起来,这里面一定还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但他的心思不在此,无论娶谁,如果那人不是绛桃,都变得无所谓了。
推开窗子,外面是满满的桃花红,空气里也是浓郁的桃花香。
桃花本是春天才开,他为了让这花儿开遍四季,召集天下奇人异士,重金栽培之下,才有了如今宫墙之内处处桃花。
这也是他为她准备的一份礼物,待她回来,送她满眼桃花,告诉她春天还在,她不曾离开。
“鹤白啊,我这个国君不是你想的那么称职,有时候我很小心眼儿的,得罪过绛桃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白芷她这才只是个开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能不能解脱,就要看绛桃什么时候回来,她回来后肯不肯原谅她了。”
沈鹤白不语,心里隐隐作痛,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绛桃,或者是为了他自己。
再或,是为了他们再也回不来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