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好像是过了电，我的神思混沌起来，我迷蒙着泪眼，一遍遍的喊着：“孩子，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吧……”
但孩子却毫无知觉，静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沉沉的闭着，再也不肯睁开。
“思思！”月离殇听见我的哭声，从隔壁的房间里赶过来，他悲痛的伸出手，触摸着孩子已经没有体温的身体，说不出话来。
“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我一边哭，心里一边生出一股恨意，“妈妈一定要弄清楚，是谁，究竟是谁，一定要害死我们……妈妈，一定要为你报仇！”
“思思，其实，”月离殇听见我说要报仇，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他似乎很为难，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
“……”我一边哭，一边看着他，等他说完。我预感到，他要说的事，是和孩子有关的。
“那天，我和那车夫过招的时候，看到他手腕上，有大内侍卫才有的刺青。”月离殇低下了头，向我道起歉来，“对不起思思，我不该隐瞒你的。”
“刺青……”我喃喃的重复，我是听皇甫尹昊说过，无幻国的大内侍卫，手腕上是有刺青的，难道，是宫里的人？
我悲痛的失声大叫：“我都已经决定不回皇宫去了，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母子两个？”
“思思……”月离殇拍了拍我的肩膀，摇了摇头，“小点声儿，也许，还有刺客……”
我点点头，心里郁结着一股无边的怒火，却找不到发泄的途径，我恨恨的低声说：“他们是不想我活着回去吧？好，很好，我会让他们后悔的……一定要！”
我再次看了看孩子的小脸，孩子还那么小，他不该成为牺牲品的……我无比悲痛的抖动着肩膀，压抑着自己的悲伤，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害了你……
这一刻，妈妈对你发誓，妈妈一定会回去，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孩子，请你安心……
这一辈子，我们无缘当母子，下一辈子，你一定要找个平凡点的人家，不要再被这些争斗所伤，妈妈希望你过最简单快乐的日子……
“思思，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小心伤了自己的身子。”月离殇的神色不见得比我轻松，但他却还在安慰着我，“我会帮你的，你现在没有武功，想回去报仇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不如，我来教你学武功吧，一来，可以防身，二来，要真遇到个什么事儿，你也能应付。”
“好。”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雪焰门的武功秘籍来，这秘籍，我虽然一直觉得没多少用处，但却一直带在身上。
虽然，我并没有把那雪无畏真的当作我的爹爹来孝顺，但他毕竟过世了，死者为大，这秘籍我还是乖乖的保管在身上了。
“师伯的武功秘籍？”月离殇从我手上接过秘籍，仔细的翻看了一遍，“雪魂剑法很适合女子习用，我就教你这套剑法吧。等练好了，我就陪你回去。”
“嗯。”我答允了，又五内如焚的看了看我苦命的孩子。
我给孩子挑了个山清水秀的所在，作为他安睡的地方。我想，我的孩子，一定会喜欢这里秀美的景色，也一定会睡的很安心。
葬礼很简单，就只有我和月离殇两个人，一口小小的棺材，将孩子小小的身子完全的掩盖起来，我颤抖着手，一点点的将土洒下去，从此断开了与这孩子的联系。月离殇给孩子刻了墓碑，但我却并不想在碑上刻字，只是写了“爱儿之墓”的字样。
我浑浑噩噩的离开孩子的墓地，随月离殇来到他朋友的空灵山，跟着他一招一式的学起剑法来。
我在武功上并没有什么天分，但或许是这身子原来的主人会武功的缘故，学习起这套雪魂剑来，倒也是飞速猛进的。
一个月后，我如愿回宫。
月离殇本来打算跟随着我、在暗处保护着我，但我却不想他趟这个浑水，就随便找了个他会妨碍我的借口，要他好好的在宫外等我的好消息，并且答应他，会用信鸽每天跟他报平安，他才答应了。
皇甫尹昊听说我回来了，亲自到宫门外来迎我。
我看着他，仿佛有种他只是幻想的不真实感。
我没有坐辇轿，特地步行回去。每一步，我都走的无比深刻。每走一步，我都告诉自己，我回来了，我是来给我的孩子报仇的。
那些曾经害过我的人、害过我孩子的人，你们等着，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一定会一点一点还回去的。
我也会叫你们知道，什么是不能承受的痛，什么是午夜梦回的悔，这厚厚的宫墙，将成为你们无边的梦魇……
“奴婢，恭迎娘娘回宫，娘娘万福。”等待我的，依旧是蝶儿她们几个，她们跪在皇甫尹昊命人给我整理过的芙蓉阁外，郑重的对我行着礼。
娘娘，是的，皇甫尹昊为了我的失而复得，高兴的当场封了我为“宝妃”。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算是他的宝贝，却只知道，我的心、我的感情，已经随着我孩子的死，报废掉了。此刻的我，就是怀着满腔仇恨回来报仇的，我只是要为我可怜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都起来吧。”我听出自己声音里的沧桑，如阁外暗沉的碧水，虽营着满池的荷香，却永远掩埋不了自己的孤冷清寂。
我迈开步子，慢慢的往芙蓉阁里走去，身后呼啦啦的跟上了一叠声衣沙沙的脚步声，这些是皇甫尹昊新赐给我的宫婢。
整个芙蓉阁，已经被修葺一新，屋里陈设全部是新换过的。
我有些奇怪，皇甫尹昊为什么会像预料到我会回来一样，将一切打理一新。不过蝶儿倒是在一边，说出了我想知道的东西。
“皇上以为娘娘不会回来了，所以，特意命奴婢们将这里重新打理一番，皇上说，他不想触景伤情。”
原来，他不是知道我会回来，而是想抹掉我在这里的所有痕迹。
我的心，悄无声息的锐痛了。
我曾经以为的感情，原来不过是人一走茶就凉的假颜欢笑，前一秒他还在苦苦哀求我不要走，但才一转头的功夫，他就已经命人将我存在过的记忆完全抹除了。
“嗯。”我毫无表情的走进去，在屋子正中的梨木雕花椅子上坐下，冷眼瞧着那些敛眉低头的宫女们。
“奴婢们，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我不说话，倒有伶俐的丫头先走出来，带领那些宫女们给我跪下道起喜来。
“你们先别忙着给本宫道喜，本宫不喜欢听这些曲意逢迎的话。”我心里冷着，脸色也沉着，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本宫需要的，不是奴婢有多少个，如果是忠心对本宫的，一两个也就够了。如果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现在走还来得及，本宫可不想再有第二个坠儿！”
我刻意端着妃子的架子，一句一个“本宫”，吓得那些宫女们把头埋得低低的，有胆小的还打了个冷颤。
“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忠心耿耿的为娘娘办事，永不背弃娘娘。”那个刚才领头给我道喜的丫头，这会儿又第一个跳出来表起忠心来。
“你起来。”我抬了抬手，示意她站起来，看她一双眼睛不时的打转，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心思简单的小女孩。
“回娘娘的话，奴婢叫流芳。”那宫女听见我叫她起来，欢喜得不得了。
“嗯。”我端起桌角的茶，好整以暇的拿盖子在杯子上浮了一下，“你们也都起来吧。”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开心的以为交了“新朋友”，拉着流芳说长道短了，可今天的我，哪里还会那般容易相信这宫里的人呢？
夜深，所有人都去睡觉了，只有蝶儿一个人留下来侍候我。
我看着她里里外外的忙活着，跟以前我当美人时没什么两样，心里有些感触，就冲她招了招手：
“蝶儿，你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蝶儿小碎步的走过来，对我福了一福，恭敬的问我。
“怎么了这是，跟我这么疏远？”我笑笑的牵过她的手，放在床边，“你这丫头，几天不见，发的好看了不少。”
“娘娘……你取笑奴婢。”蝶儿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在奴婢看来，娘娘才是一顶一的大美人呢。这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您长的好看。”
“真的？”我不自觉的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当然了。”蝶儿满眼崇拜的神情，“宣妃娘娘、惠妃娘娘她们，都没娘娘您好看。不过，瑟妃娘娘，倒也是极好看的。”
“宣妃、惠妃。”我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里已经掩上了浓浓的恨意，如果我没有猜错，害我和孩子的人里，一定有她们两个吧？
至于瑟妃，之前对我，虽然也很亲近，可仔细想想，是不是太没来头了？她那样的性格，本来应该与世无争才对，但为什么独独对我那么好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草木皆兵了，但在这深宫里，所谓的朋友和敌人，又哪里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呢？
“娘娘，方才皇上来看您，您为什么要让他走呢？”蝶儿扑闪着长长的眼睫毛，嘟着嘴唇问我，“您这次回宫，皇上高兴的不得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故意逗蝶儿，笑着凑近她，压低了声音说，“难道，你能读懂皇上的心？”
“娘娘您说什么呢？”蝶儿羞红了脸，“奴婢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读懂皇上的心……是苏公公啦。”
“哦——”我故意拉长语调，扯着蝶儿的手，笑着点头，“怪不得……”
其实我什么意思都没有，虽然电视剧里，常有什么太监宫女对食的情节，但我根本没有往那个方面想，只是存心想捉弄蝶儿一下。
但蝶儿却忽然“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娘娘，蝶儿该死，求娘娘饶过蝶儿和哥哥吧……”
“怎么了？”我拉着她的手，把她扯起来，心里十分的迷惑，什么该死、哥哥的，“蝶儿，怎么回事？”
“娘娘，奴婢前些日子，才偶然看到，苏公公身上有一枚和奴婢这个一模一样的玉佩。”蝶儿从衣襟下扯出块玉佩来，那玉的成色不错，上面的图案也很精致，“奴婢家原来也是诗书之家，爹爹原来是个小官，后来获罪被斩，我和哥哥就失散了……”
“你起来吧。”我把蝶儿拉起来，不过是封建皇权下的又一个悲剧罢了，这蝶儿，一定是以官奴身份进宫的吧？至于苏幕凡，我就猜不出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别怕。”
“多谢娘娘。”蝶儿又跪下给我磕头，“娘娘的恩德，蝶儿无以为报，蝶儿和哥哥一定会好好为娘娘尽忠的。”
“好。起来吧，你和我，还像原来一样，好吗？”我笑笑的拉起她，让她在床边坐下，“我在外面呆久了，这么一回宫，还真有点不习惯，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不如你给我讲讲这宫里的事儿吧。”
“是。”蝶儿答应了，才一五一十的给我讲了起来，“您走了之后，宣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去见太后娘娘……”
虽然这一夜，我一直在听蝶儿说这宫里的事，基本上没有睡觉，但第二天我还是起了个大早，特意来给太后请安。
虽然我被封了妃子，可按照无幻国的惯例，我要觐见过太后和皇后，听过她们的训诫，才算礼成。
我来的时候，太后的寝宫外还是一片寂静。
清晨的朝雾还没有完全散去，若有若无的笼罩着这里的富丽堂皇，我看着那高高的檐瓦、繁丽的瑞兽，飞扬的殿角、精致的滴水檐，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悲哀的感觉。
住在这寝殿内的女人，也许就是我在这里的“娘亲”，可我与她之间，却偏偏是相看两相厌。
我清楚的记得，她当初一边对我说着最悦耳动听的话，一边叫人掌我的嘴。我非常不喜欢这样性格的人，总觉得实在是腹黑+阴险，可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和她，竟然会有血脉相连的关系。
“哟，这不是新封的宝妃妹妹吗？你怎么不进去，站在这风口上做什么呢？”一个我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嫔妃，看见我在这里，走过来和我说话。
“姐姐先进去吧，妹妹这就进去。”我对着她蹲身，行了个礼。
“嗯。”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进去了。
我看着东方微微露出的曙红色，发了会儿呆，才转过身，慢慢的往太后的寝殿里走。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啊……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看到太后已经端坐在首位的座位上，我有些惊讶，这妃嫔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不都是妃嫔到齐了，太后和皇后才出来相见的吗？太后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但我还是掩住了起初的慌乱，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起来吧。”太后看了我一眼，“哀家昨儿个就听说你回宫了。”
“是。”太后的口气并不明显，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怪我昨天回宫、今天才来给她请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答了个“是”字。
“有日子不见，你倒温顺了不少。”太后像是满意我乖乖女的样子，对我点了点头。
“是。”我不知道太后这句话后面接着的，是狂风暴雨还是什么，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又答了个“是”字。
“皇上身边有你，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又对我点了点头，这下子，是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臣妾……不敢。”这次，说“是”明显是太不明智了，“臣妾何德何能，得太后如此看重？”
“哀家说的话，还能有错不成？”太后忽然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后笑，不知道她是真的开心，还是山雨欲来。
“……”我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太后的心思。
“妹妹，太后这是在夸妹妹你合圣心呢。”我刚才见到的那个妃嫔，笑着插了进来，“妹妹蕙质兰心，举止优雅，堪为后宫典范，姐姐我呀，还要向妹妹多多学习呢。”
“兰妃说的不错。”太后含笑点了点头，看了我，目光柔和得让我无端的不适应，“所以，本宫已经跟皇上说了，加封你为皇贵妃，位同副后。这册封的圣旨今日就会下来。”
“这……”我有些傻眼了，皇贵妃？副后？今天是愚人节吗？
“娘娘……”蝶儿在身后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襟，小声说，“快去谢恩哪。”
“臣妾谢太后恩典。”我大梦初醒般离开座位，对着太后跪下，额头刚好触着自己的手背。
“起来吧。”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哀家累了，你们先回吧。宝贵妃，你也该回自己宫里，去领受妃嫔们的贺喜了。”
“臣妾恭送太后。”我恭敬的送太后离开，才有些失神的起了身。
“臣妾见过宝贵妃，祝娘娘千岁。”兰妃欣喜的围过来，“没想到，臣妾居然有幸做了第一个给娘娘您道喜的人呢。”
我冲她笑了笑，慢慢的往外走去。
这才一会儿光景，太阳已经完全的出来了，明亮的光线穿过万道霞光，以不容置疑的凌厉，宣告着它对这世界的统治，一如，我、宝贵妃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