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阳春三月,春江水暖、草长莺飞,我这芙蓉阁外的莲倒仿佛突然之间冒出了许多新绿,甚至有了几个粉红色的花苞。
池子里的金鱼又新放进去了一批,虽然现在还只是小鱼苗,过一阵子,也会慢慢的长大起来。
过不了多久,想必又可以每天捻着鱼食,吹着凉爽的风,闻着荷花的香,观赏“鱼戏莲叶间”的美景了。
我很是喜欢这池边的凉风习习,于是每天抱着孩子来池边喂金鱼。
“无忧,你看,这鱼儿好看吗?”我抱着孩子,俯身让他去看池里的金鱼。我给这孩子取名“无忧”,就是希望他一辈子无忧无虑,不为俗世凡尘所扰。
我派人去告诉皇甫尹昊,他回说这名字取的很好。
我依然不肯见他,他以为我在恼他,倒是很殷勤的每天来看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也会第一个送到我这里来。可我除了给孩子的,其它的东西一概束之高阁,看都不看一眼。
我刻意的遗忘自己的身份之谜,每天忙着照顾无忧,皇甫尹昊请来的几个乳母,倒也是尽心尽力的,可我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假手于人不好,什么事还是亲力亲为,除了喂奶,几个乳母也没什么事可做的。
“鱼食没有了,美人,我去拿鱼食来。”蝶儿见鱼食喂完了,放下手里正在弄的东西,跟我说要回去拿鱼食。
“去吧。”我抱着孩子,在亭子里的桌子前坐下,让孩子站在我的腿上,逗着他说话,“无忧,来,叫妈妈,妈——妈。”
无忧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却又不肯学,只对我咧咧嘴笑了。
“哟,妹妹,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埋头逗无忧,却听瑟妃的声音扬了起来,“我说怎么没在阁里看见妹妹,原来你是到这里来了。”
“妹妹见过瑟妃姐姐。”我笑了笑,抱着无忧起身,“天天在屋子里,闷都要闷死了,我带无忧看看鱼,也是好的。”
“妹妹这里的东西果然是最好的,瞧这盘子核桃,啧啧。”瑟妃坐下,一眼瞧见桌上摆着的吃食,“来,姨娘给无忧剥核桃吃。”说着,她便拿起小夹子夹起核桃来。
无忧才长了牙齿,刚能吃些稍微硬些的食物,不过也是不敢马虎的。比如这核桃,要先剥了,捣成粉末,煮成糊糊才敢喂给他喝。
“瑟妃姐姐不用忙活了,无忧太小,还吃不得呢。”我笑笑的说。
“哟,瞧我,这没有生养过,就是不知道,妹妹不要见怪。”瑟妃笑了,随手把小夹子等物放在桌缘上,“抚养孩子,还真的是门学问,我这门外汉,让妹妹见笑了。”
“姐姐说这么做什么?”我笑了笑,拍了拍怀里的无忧,“我虽然生下了无忧,但对于抚养孩子,我还不是一窍不通,这都是现学的。”
“那倒也是,无忧是妹妹的第一个孩子,以后就好了。”瑟妃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妹妹,你养的金鱼怎么样了?”
她一说,我自然转过头去看了看鱼池,又抱着孩子站起来,跟着瑟妃走过去看:“才放进去些鱼苗,现在还小的很,喂了好些鱼食,还没见长个儿。”
“妹妹急什么?”瑟妃看了看那些小鱼儿,“左右是你每日看着,瞧不见它们长,过几日,你便会发现它们一下子长大了。”
“姐姐说的对。”我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芙蓉阁的方向,蝶儿这丫头,怎么一去不回了?
“哇……呜哇……”无忧突然哭了起来。
“怎么了,无忧?”我慌得摇晃着手臂,哄他不要哭,“不哭不哭哦,妈妈抱。”
“妈妈?”瑟妃若有思索的问了一句,但我只顾着哄孩子,也没有回答她。她却又问了一句,“妹妹,‘妈妈’,是什么意思?”
“哦,我们那里……”我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我们乡下都管娘亲叫妈妈。”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糊弄过去。
“哦,我说呢。”瑟妃笑了笑,这才问起无忧来,“无忧这孩子,还是这么喜欢哭吗?”
“是啊。”我点了点头,有些郁闷的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哦哦,不哭了哈,无忧乖。”我不停的走动着,哄着无忧。
但他却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越哭越大声了。
“该不是尿尿了吧?”我坐下来,拆开小包袱的下半截,看了看,没有尿尿啊,我纳闷的重新包好,又抱着他来到池边。
“来,无忧你看,鱼儿都在笑你不乖呢。无忧不哭了哈。”
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只是一味的想变着法子哄他,“你快看啊,无忧。”
“啊,哇……”无忧哭着,伸出了小手,挥动着,手上一大缕血迹分外惹眼。
“哟,这是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流血了?”我急得抓住他的小手,看到中指指端有道小口子,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破的。
“妹妹,快看看,怎么回事。”瑟妃走过来帮我半抱了无忧,打开包袱。
我伸手去摸,不提防手指竟然碰到了十分尖利的东西,“啊”,我也被刺到了。我忍着痛,把那个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刚才放在桌子上,用来夹核桃的小夹子。这东西,怎么到了无忧手里?
“妹妹你的手。”瑟妃看了看无忧,又看看我,“这孩子这么小,怎么会拿这东西玩?都怪姐姐不好,姐姐放的太靠边了,要不无忧也够不着。”
“不怪姐姐,是无忧太调皮了。”我将受伤的手指翘起来,忙着去检查无忧的伤,“啪嗒”“啪嗒”,我的血和他的血,同时掉落。
“姐姐,妹妹要赶紧带无忧回去,处理一下伤口。”我抱着无忧,就要走。
“呀!”瑟妃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指着池水,“妹妹,你看……”
“怎么了,姐姐?”我看了眼那池水,那水里的两点分明的红色,格外显眼,但它们却是分开的……
分开的……
我心里“格登”一下。
“妹妹你看,这……”瑟妃像是很为难,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左右这池水也许不干净,妹妹别在意就是了。”
“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孩子……”我忽然想起柳子鱼说过的话来,“如果有一天你觉得那孩子不对劲了,记得去检查一下,他是不是你的孩子……”
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我无意识的抚摸着孩子稚嫩的脸,说不出话来。
“哇……”无忧仍在拼命的哭,不时蹬着他的小腿,晃着他的小手臂,似乎是在抗议什么。
我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回芙蓉阁,叫人去传了太医。
我心里乱极了,我不敢想,如果这个孩子不是我的,那我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妹妹如果不放心,可以再滴血认亲。”瑟妃看了看我,似乎知道我的心情一般,“哎,妹妹真是可怜,这孩子生下就被掉了包,好不容易找回来,还……”
“滴血认亲?”我重复了一遍,心里仍然乱糟糟的一团,我和无忧相处了这么久,早已对他产生了十分深的感情,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是我亲生的,我会怎么样?
“对呀,妹妹,依姐姐看,这滴血认亲是十分必要的。”瑟妃看了看我,似乎很是担心的样子,“莫说是皇家血脉容不得一点不堪,就说为了妹妹和孩子,也是一定要弄清楚的;如果这孩子不是妹妹的,那妹妹的孩子又在哪里?妹妹别将一片慈母心,交付给一个陌路之人……”
我心里乱极了,不过,我是很有些害怕的,我怕万一真的验出来,无忧不是我的孩子,那我这几个月的心血不是白费了?
可这点心血倒也是小事,找出我亲生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可如果无忧是我亲生的呢?将来等他长大了,难道他不会恨我怨我今天的不相信?
“别犹豫了妹妹,你这样悬着一颗心哪里行,还是验一验,求个心安也好。”瑟妃小声的劝慰着我,“蝶儿,去取一碗清水来。”
我木木的点头,无忧,不要怪娘,实在是……
其实我也知道,无论是哪种结果,是或不是,都是对我、对无忧的一种伤害,可这种伤害,对于皇家的尊严、血脉的纯正来说,显得是多么的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如果皇甫尹昊知道了,也一定会要求验证这孩子是不是他的孩子吧?
“来,妹妹。”瑟妃取了银针,拿过我的手,刺了一下。
“啊”,有点疼,我皱了皱眉头,没有叫出来。
待到瑟妃拿着银针,去刺无忧的手指时,我真是看不下去,撇过了头去没有看。
“呜哇……”无忧是被弄疼了吧?在襁褓里挣扎着,哭的更凶了。
“啊!”瑟妃看了那碗半天,忽然指了那碗,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本就心里不安,见她这样子,心里跟丢了魂似的,我艰难的挪动着步子,走过去,看了下——那血竟真是分开的……
无忧他不是……
我一下子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无忧,我疼了这么久的孩子,他居然不是我的孩子……我很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我呆愣愣的坐着,似乎心中坚守的某种东西不在了,心一下子空了起来,什么都没有了……
“思思!”皇甫尹昊终于赶了过来,我却仍然呆坐在地上,没有起身迎他,他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很是心疼,我听见他的声音以一种十分飘渺不真实的空洞感说着,“思思对不起,朕不是存心想要骗你的……”
“你……骗我?”我没有看他,只是喃喃的反问。
“朕错了,朕不该找来这个孩子,把你骗回宫……”皇甫尹昊说的话,似乎很不真实,我一点儿都不敢相信,他说,“朕是真的担心你,会在有图国出什么意外,所以才……”
“你滚!”我的声音简直不像是自己的,我的耳膜被震得有些痛,我不管不顾的打着他,“你滚!我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