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不明屋子里，药味浓郁的刺鼻，深蓝色的床榻上，睡着一个枯稿的身形。那面目，竟然极为狰狞，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位老者。
诡异的紫红色圆肉疙瘩大小不一，已布满了老者的整个脸膛，鼻子已经看不出形状，隐约还能从肉球中，看到他左边这仅剩下的半只眼睛。
那早已变形的嘴，尽力的翕开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这俱破烂的身躯提供气息。
他呻吟着，枯竭的手掌缓缓的抬了抬，那只眼睛只往圆桌前，正在研磨药粉的白衣男子看去。
他是有话要说。
白衣男子在他轻哼一声时，便已看到他醒了过来。
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连忙将才煮好的细粥端起来，随后坐到了床沿，将人扶坐着靠在了胸前，原本不苟言笑的男子，此时面色竟然非常的温柔，含笑的目光中透着宠溺，轻声笑哄道：“您吃了饭，才有力气说话……”，含笑的睨着对方，仿佛在等着老者甘愿妥协。
“唉……”老者叹了口气，好像白衣男子很是无可耐何，轻哼了哼又似不甘，但仍旧张了嘴，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动作非常的熟练，看得出来已经做习惯了。
罗旭是年前回到京师的，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总是满面红光，身体健壮的祖父，怎么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而在得知，他父亲因祖父病得稀奇，又面目狰狞，唯恐被外人胡乱说道，引起什么恐慌，会对家族不利，竟然在两年前就停了药，甚至视祖父为毒蛇猛兽一般，竟然看也不一看一眼，任其自生自灭一般。
时间一长，就连下人也对“苍园”避之不及。
而对外宣称的是，罗老侯爷病重不良于行，所以已有三多不曾露过面了，罗府上下，自然由他父亲代为打理。
三年了，他人就在北疆，但家里却自始自终也没有人送信给他。
罗旭得知所有事的那一瞬间，只觉心痛，自责，后悔，悲愤……许许多多的情绪，几乎瞬间将他淹没。
想及五年前是父亲亲手送他去的北疆，想及如果不是自己隐忍不下，不听祖父的劝阻，非要跑到北疆做个样子再回来，他祖父的病情或许也不会这般严重。
回来这半年多，“后悔”像毒药一般，几乎将他狂噬的体无完肤。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颇好的缘故，罗老侯爷今日终于把整碗粥都吃完了，站在一旁忠奴青叔忍不住抹了泪，“还是少爷有办法，总是能让爵爷多吃一点儿……”
当日罗老侯爷病重，移至苍园休养时，得知内情的奴仆，全被罗老爷发卖了出去。
那时倒也不是罗老爷不愿意给仆从供苍园使唤，而是但凡一进苍园的仆从，最多当天晚上就会鬼哭狼嚎的逃出来。
这事情一多起来，只怕罗老侯爷那恐怖模样瞒不住人，所以送进来一批，一样不得力，顿时又发卖一批，当然那些人是动过手脚的，苍园的事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
直到后来，这样的情况多了，实在也不是办法，所以罗老爷只能将老侯爷托付给唯一一个，愿意在他跟前服侍的青叔，青叔原就是老侯爷贴身随侍，主仆情谊只不需多言。
为了让罗老爷放心，青叔甚至五年下来都不成曾回自己家一趟，直到罗旭回来了，这情况才有所改变，青叔也终于能和家人团聚。
当然，这苍园的事，对外，即便是最亲的家人，青叔也只字不敢提的。
……毕竟爵爷这病，连旭少爷也没查出来是什么？青叔想想，目光又凝重了几分。
罗旭让青叔收了碗，便拿来大引枕让祖父半靠在床头。
“你要照顾我这个老头子的病，又要亲自下厨做药膳，旭儿啊，是祖父连累了你……”，说起来，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罗旭冲他淡淡一笑，双手已经习惯性的、在他僵硬的双腿上按摩起来，便听到他祖父又叹了口气，然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颇有精神的叫了他一声。
“……听说你昨日去许家掉到水里了？可真有这回事……”，模糊不清的声音里，倒冒出几丝打趣的意味。
青叔瞧他们祖孙俩感情融洽，便又静静的退了出去。
“孙儿不会掉到水里。”罗旭淡淡一笑，看祖父颇有精神，他的眉眼顿时充满了暖意，知道是青叔出卖了他的事，也不恼，反而当趣事般给祖父讲了一通。
只看老侯爷一直仔细听着，脸上仿佛还能看出来他边听边笑了，就在罗旭说完这趣事后，罗老侯爷的“脸上”，竟然能看出来有点喜上了眉梢的样子。
他目光玩味的盯着大孙子，“祖父已经替你送礼去马家了，相来他们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呵呵……”，罗旭怔了怔，才会意过来是什么意思。
本来要张口就劝说祖父，可看他笑得这么开心，倒不好搅了他的好心情，只静静的说道：“孙儿说过了，不将你治好，绝不考虑个人的事……”
老侯爷又听他旧事重提，非常气愤的瞪了他一眼。
像小孩子似的发脾气，将大孙子正按摩的双手，一下子拔了开，然后扭过头说道：“你要再这么说，祖父还不如立刻咬了舌头，免受了这一翻折磨，还能成全了你的孝心……”
“……”，罗旭张口欲言，又合上了嘴，只往地上一跪，稳了又稳，终于没有意气用事，再惹老爷子不快。
可也没有妥协，一个躺着扭开头，一个跪着不言辞，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青叔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原本稍急的脚步也顿了顿，终是几十年的主仆，老爷子光听脚步声，便知道青叔有事。
“有话就说？”依旧愤愤难平的样子，连青叔也受了牵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