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下)
……
湘黔自来就多雨,春夏秋冬,总是雨水不断!这边不光山多路拐,雨天连连,更是十分贫瘠之地。几多发配犯人,也都是充往这一带。
大雨中一位郎中急急跟在一名华衣侍卫的后面!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这里最大的客栈。客栈里住了好多外来人。这些人衣着不俗,一看就不像寻常百姓。
郎中跟着华服侍卫上了二楼,到了一间上等房门外,就见几名同是华衣的侍卫守在门口。
“郎中来了。”
“哎哟,总算是来了。”开门的是杨公公。
郎中向杨公公行了一礼,“病人在哪儿?”
杨公公让郎中进了屋。只见屋子里的床账中有一病人。
“我们公子初到一带,不适气候,便受了风寒。你可得好好诊断,当心用药啊。”
郎中连连称是。于是又与账中人把了脉。
“怎么样?我们公子怎么样了?”杨公公连忙问。
郎中起身道:“贵公子确是感染了风寒。按理开些药方就不会有事。不过……”郎中不觉皱起了眉头。
“何事不妥?”
郎中道:“不知可否让我看看公子面相?”
杨公公一看那郎中的神情,就担心了起来。只好轻轻抚起账帘。
只见床上闭目躺着位俊秀的公子。面色苍白,几无气血。
郎中退出,“老夫初时诊脉,发现贵公子体内有拟滞之气,适才又观得公子面色,果不其然啊。”
杨公公忙问,“这个什么气,很严重吗?”
“风寒是外病,拟滞之气是内病。外病好治,内病就难了。还是得多劝劝他少想一些不相干的事,以免成忧成疾。老夫先留下一方药,你们用温火煎了给他服下,我就先告辞了。”
杨公公点点头,又向外面道:“来人,送郎中。”
送走了郎中,杨公公便急急让人下去煎药。辗转难安。
“这可怎么好啊,又离京城那么远……哎哟,什么拟滞之气嘛,莫明其妙不是。”
“我明白……”床上的玄清慢慢睁开了眼睛。
杨公公忙道:“六爷,您醒着的啊。”
玄清慢慢坐起来,“一直都醒着。”
杨公公忙向外面道:“来人,上参汤!”
玄清摇摇头,靠在床边。
“六爷,您这是怎么了?要不咱就回宫吧。就和皇上说先养病,等好了再来找亲侯小姐。”
“外面还在下雨吗?下了几天了?”玄清岔开话题。
“下呢,都三四天了。哎哟,这一带的雨可真的多,当真是‘天无三日晴’呢!”
参汤送了来。杨公公便接了过来。“爷,您用点吧。”
玄清摇摇头,“退下。”
“六爷?”
“退下!听不懂吗?”玄清用力说着。
“是是!奴才这便退下。”杨公公连忙退了出去。
终于可以安静了!只是外面的雨声还在。
这么大的雨,寒儿,你现在在哪儿?
为什么自己总是忘不了她的样子?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脸,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原来,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才知道什么是思念,什么是痛苦!以前,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注定是玄天的。所以,就算是喜欢,也绝对不能说出来。可是现在……她走了,找不到了,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爱她爱得那么深了!
寒儿,你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成为亲侯小姐?而我,又为何会生于皇室?!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放弃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出去寻找?他真的能给你幸福吗?
哎……玄清叹了口气。拟滞之气吗……我要怎么样才能摆脱?
死吗?
也许只有那样,才能让我忘记她……不……寒儿,就算没有了生命,我也忘不了你,纵然化为烟云我也是爱你的!天下男子爱慕你者千千万,你可会记得六哥?
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天,她可怜而向往自由的神情,让他心软了。那一天,是他最爱她的一天!因为那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走在一起。从酒楼出来,他们就并肩一起走。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自由”,自由的和她走在一起;第一次没有第三只眼睛看着他们;第一次她在他的身边呆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多走一步,没有回头;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心事、看透她的伤心;也是第一次说出了“放你走,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这辈子,假如没有那一天,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对她说出这三个字!
埋下头,玄清的目光在闪烁。
是我太懦弱了。我没有勇气对你说出心里的话,没有勇气违抗皇上的意思。因为这一生,我只记得那一句话,那一句像用刀子刻在我心上的一句话。
那一年的冬天,母亲晴贵人换上了她最美的衣服,梳上了最喜欢的发式,轻轻踏上了檀香木凳。
他记得,自己哭喊着,求她下来。她用着生平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清儿要清如水,柔如水。不要违了圣意,不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任性,不要争任何东西。要平静的,平凡的活着……”
檀香木凳倒下了,母亲的双脚悬在了空中。她走了……走得很安静,就像她对他说的一样,清如水,柔如水……一旁的执行官员冷冷的转过身,向吏官说着“记下,晴贵人已遵圣意,以身伏罪。”
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无可奈何。
现在想想,“无可奈何”就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非常忧伤的字眼,没有多么凄凉的词组……它不会让你觉得有多凄惨,也不会让你觉得有多痛苦!可它…就是会让你无助,无助到一如它的本意:无可奈何……或许,它才是这世界上最悲哀的词!
四岁吧,那一年。
娘亲,清儿一直记得你说的话。十二年了,清儿连你的墓在哪儿都不知道。他们说,你被赐死的,不会有墓。
但他们都错了。
玄清苦笑了一下。没人知道,御秀宫的小花园里,那一棵长得最好的杏树,就是玄清为母亲立的“墓”。每年的冬天,母亲的祭日那一天,他都会在杏树旁边守候着,等待着。一天,或是一夜。因为他知道,母亲就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