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命运地转盘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六年后的同一天,我从起点回到了终点。不同的是,我的身边多了个小小孩。
诺诺特别兴奋,一下飞机就拉着我的手说:“妈妈,这就是中国,就是A市,就是你的故乡。”
我点点头很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是的,就这是妈妈的故乡,妈妈从小长大的地方。”
“爸爸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是。”
“可是,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到他的故乡来呢?”
“因为爸爸在英国有更重要的工作。”
“爷爷奶奶呢?他们也不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吗?或者,他们也有什么重要的工作?”
小家伙偏着脑袋小大人似的问道?
“对。”为了避免小家伙继续他的十万个为什么,我果断地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呀!我知道了。”诺诺有些了然,又有些遗憾地说道,“他们真可怜,为了工作自己的故乡都不能回了。”说完,就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我被他这种老成的回答给逗笑了,五岁的小屁孩懂什么呢?只不过是大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总说中国,总说A市,内心当中的思乡情绪溢于言表,感染到了他。要不然,他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什么故乡之说。
看着孩子健康快乐的背影,我的内心也很愉悦。把行李一样一样地搬上推车,才发现那个小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诺诺,诺诺。”我焦急地喊了起来。
“妈妈,我在这儿。”儿子清脆的童音响起,小小身子向我跑来。
“你刚才去哪了?吓死妈妈了。”
“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一个很帅的叔叔把我扶起来了。妈妈,那个叔叔好帅哟,比爸爸还帅。”
“是吗?”我好笑地看着认真的儿子,摸了摸他还有些软绵绵地头发,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帅吗?”
“帅就是很好看。”
“哦,帅就是很好看。那你跟妈妈说说,那个叔叔到底有多好看。”
“和爸爸一样好看。”儿子很肯定地说道。
能和赵卓一一样好看的人,这世界上还真得不多。不过,小孩子说得话不一定作数。他摔倒了,那个叔叔把他扶了起来,小人儿,觉得他很亲切,自然就觉得好看。不过,竟然跟爸爸一样好看,那就应该惊为天人了,因为爸爸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崇高的。
说曹操曹操的电话就到。
接起电话,我不由得轻笑出声:“你可真经不起念叨,我们一说你,你的电话就到了。”
“怎么,想我了。”赵卓一的声音有疲惫,看样子又是在加班加点。
“怎么,又加班了。可得注意你那小身板,它可经不起你瞎折腾。”
“放心,我身体好得很呢?对了念叨我什么呢?”
“诺诺说,刚才一叔叔长得比你好看。”
“妈妈,妈妈,不对,我是说他和爸爸长得一样好看。”小家伙不满地纠正我。
“是,是,妈妈说错了,是有一个叔叔和爸爸长得一样好看。”
“嘿嘿,依洁,你怎么可以擅自篡改儿子的话呢?不过,也不对,许敢跟我长得一样帅,还让我儿子看见的。”赵卓一不满地在电话里直嚷嚷了,“不行,你把电话给儿子。我必须告诉他,爸爸才是这世界上最帅的。”
“你不是世界上最帅的,你是世界上最臭屁的。”我嘲笑他。
“别在我儿子面前说脏话。”他谆谆教诲。
“好。”我虚心接受,并把手机递给了诺诺,“爸爸跟你说话。”
儿子高兴地接过手机,就叽哩呱啦的跟爸爸汇报到中国的首次见闻去了。
出得机场大厅,远远地就看见了一身红衣的林然。
“嗨,依依,这儿。”她朝我招手。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和她拥抱在一起,我已经热泪盈眶了。
“赵卓然告诉我的,本来刚才应该到大厅去接你,遇到了一熟人。”她用手擦干我的眼泪,“哭什么呢?回来就好。”
我破涕为笑,想起六七年前,我和林浩哥哥到机场接她的时候。她可是兴高采烈,一点眼泪都没有流。
“碰到谁了,我认识吗?”我恢复常态,问道。
“唔……没谁,……你可能大概不认识。”她有些支支吾吾。
我猜她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出口的,也不以为意。
“你的车在哪?”我四处张望了起来。
林然有些紧张地拉住我:“这边,这边,往哪看呢?”
说完,推起我的行李就往停车场冲。
“诺诺,打完了没有。快点,我们要走了。”
“诺诺,谁是诺诺?”林然敏感地回头,四处搜寻起目标人物来。
“在这呢!”我把小人儿拉了过来,指挥着他叫“小姨”。林然比我小二个月,当然是小姨。
“小姨。”诺诺乖巧地喊道。
林然张大着一张嘴,我估计可以往里面塞一个鸡蛋了。半天她才回到神来,口吃地说道:“他……他是……”
“我儿子。”我回答地颇为骄傲。
“你儿子。”林然失声大叫起来,不少人都往我们这边看来。
我点点头。
“你生的。”
我又点点头。
“疯了,疯了。你都有儿子了。”她围着诺诺转了一圈,“不过,真可爱。”说完一把把小人儿抱起来,“叭唧”就亲了一口。小人儿也不认生,伸出小手,捧起林然的脸,也“叭唧”地回了一口。
“完了,完了,我要晕了。”林然被亲得有些找不着北了,“这电力也太强悍了。赵卓一打电话说要我做好心理准备,我以为就是让我准备看到你的大变化呢,哪知道会整出这么可爱帅气地一小帅哥来呀!完了,真不行,爱死你了,诺诺。”语无伦次地说完,又对着诺诺地小脸“叭唧”了好几口。
“我也爱你,小姨。”小家伙嘴甜甜地说道。
这得益于赵卓一不倦地教诲,在诺诺很小的时候,他就带着他进入英国所有的华人圈子。逮到谁就教他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的叫。用他赵氏理论说,就是嘴甜的小孩有糖吃。有没有糖吃我不知道,诺诺在华人圈子里倒真得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得,性格也活泼的不行,更主要的是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还能写不少的汉字。
“哈哈……,小家伙,嘴巴真甜!”林然高兴地说道。
“诺诺,下来自己走。小姨那小身板可抱不了你多久。”我说。
“哦,好。”诺诺一骨碌从林然身上爬了下来。
“孩子多大了?”林然问。
“五岁。”
“五岁。”林然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大家都好吗?”我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跟在林然的身后边走边问。
“还好!”林然回了我一个安心的微笑,把我们的行李一一放进了后备箱。今天她开了一款很保守的奥迪。之所以知道是奥迪是因为它那四个圈,我对车子还是毫无研究。
“你的车,这也与你的性格不符呀?”我有些诧异。
“你那什么表情?”林然好笑地看着我,“这是我爸的,我能开这么沉稳大气的车吗?”
“我就说嘛!这车的造型也太对不起你的性格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开什么车?”
“红色,跑车。”我很肯定地说道。印象中,七年前,似乎也有那么一个人有过这样的一辆车。因为年代有些久远,车的样子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但是倚靠在车身上的那个人影却是那么的清晰,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尽显眼底。
“你还别说,我的车还真是一辆红色的莲花跑车!小样,对我的口味,把握的还是蛮准的啊!”
“那是,我是谁呀!”我从自己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接口道。
诺诺已经自动自觉地拉开了后车门,钻了进去。探出头来喊道:“妈妈,小姨,快点!我要回家!”
“回家”,稚嫩的童音,唤醒了我的意识。我在A市还有家吗?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回来的消息。林然还是赵卓一通知的,大概是他怕我回来的时候没有人接机,会难过。
“好,小姨带你回家!”林然利落地钻进驾驶室里。
“然然,你还是送我去我们酒店吧!”上了高速,我对林然说。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根筋搭错了,在英国上得居然是酒店管理学校。苦苦地学习了一年的理论知识,又做了两年的实习生,才混到一个酒店的客房部经理。这次因为我就职的AD酒店要在A市开连锁店,我被我的顶头上司,AD酒店总部原管客服一块的副总经理艾伦,急召回国。用他的话说,我是地头蛇,多少懂得当地的风俗人情,最起码和当地的政府部门交流起来不会那么吃力。然后,又是升职,又是加工资的,反正是威逼利诱全上了。一句话,我必须回A市帮他。要知道这是他在中国打响的第一炮,如果在A市发展的好,以后他在总部的影响力是会直线上升。亚洲区的发展会全权交给他,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那时我就不用看总部那么老家伙的嘴脸了”。
“怎么行,你刚回国,就住到酒店去,这像什么话。再说,我伯母正在家望眼欲穿呢!”
“你怎么告诉她老人家了。”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林妈妈那张和蔼的脸。
“没办法,自从我哥去了西藏后。爹妈就要我时不时的,到伯母家去住一阵子,说是为了排遣他们的思儿之苦。这不,昨天刚好在他们家住的。赵卓一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伯母她老人家正在我身边,我一高兴,顺嘴就把这爆炸性的消息给漏了出来。她老人家一听,跟返老还童了似的。拎着菜篮子就颠颠得跑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准备了满桌子的好菜。你说,你好意思不去吗?”
“也是,还好在英国的时候,我已经把给他们的礼物都买好了。”
林然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兴奋地看着车窗外的诺诺,幽幽地说:“伯母看到诺诺,指不定又高兴,又伤心到什么程度呢?”
我的心里一阵难过,如果不出意外,她老人家应该也已经抱孙子了。退休在家也可以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了。
“林浩哥哥,现在怎么样?”我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
“怎么样,就那样呗!硕士毕业后,就去了西藏。四年了,除了过年的时候回来外,其它时间都见不到身影。每年的腊月二十七就在若水的墓前呆一整天,大年三十就两头跑。也不大说话,就是那样淡淡的。依依,你知道吗?每次我哥回来,我是既害怕,又高兴。我高兴一家人终于能够团聚,又害怕我哥脸上那种说不出的淡然。我总觉得他有一些了无生气的样子。”
“是嘛!”我有些悲哀,但不愿让林然看见我的眼泪,于是把头转向车窗外。看着往昔熟悉地景色,已经变得陌生,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在心中试问自己,如果知道最终结局是这个样子,我还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去爱吗?答案是否定,我宁愿不要爱情,也要换得大家的相安无事。
“你也不用太难过,这些年你做了那么多事,已经很尽力了。”
出国的头两年,我并没有跟大家联系。第三年后,我跟林然联系上了,并拜托她替我照顾白家二老。每年我会寄一笔我能承受的钱给他们,希望他们最起码在经济上不会那么拮据,也一并拜托她替我好好劝解林浩,希望他能早日找到一个能与他终身相伴的人。逝者已逝,生者应该更好地活下去。但是,看样子,林浩哥哥并没有释怀。他和若水的感情已经刻骨铭心到了,让他无法开始一段新生活的地步。
“都是我的执念造成了大家的痛快。”我幽幽地说道。跟林浩比起来,我的爱情太过轻微。除了开始那半年对林培希有过蚀心噬骨的思念外,剩余五年多,我都在想着怎么让自己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林培希只成了夜深人静无法入眠时,一杯能够枕着安眠的淳酒。而我失眠的日子极少,大概是因为学习和工作太过劳累,又要带小孩,我实在没有时间来感怀悲秋。只能把我年少时的这段感情,沉淀在心底,放到平时轻易触碰不到的角落。
“不关你的事,依依。这都是命,发生这样的意外,不是大家所能预料到的,你实在没有必要自责。”
“现在回想起来,才会发现自己当时是多么幼稚与可笑,以为除了爱情,生活中就没有了其它的色彩。如果换成现在,我一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回过头,看着林然说。
“谁也不知道将来的事情,当时做的一切决定都以为是对的。依依,我们没有必要为以前的事情而后悔。应该往前看,多想想解决眼前问题的方法。”
“你说得对,我们应该着眼于现在,把当下过好。”
听完我的话,她回给我一个很明媚地笑。
车子已经拐入市区,大街上拔地而起很多的高大建筑物。A市这几年的快速发展,有目共睹。
“A市这几年变化可真大呀!”
“可不是,简直是日新月异。要不,我总说我老爸有眼光呢!知道抓紧时间回国发展。”
说话间,一幢几十层的蓝色大楼从我们眼前一晃而过。
“妈妈,那幢大楼可真漂亮。蓝色的,你看见了吗?它墙上的淡蓝色玻璃远远地看,像极了一颗心。”
听完诺诺地话,我下意识地抚上了那根隐藏在衣服底下的淡蓝色的心型吊坠。“我把我的心送给你,希望你能呵护它一辈子”极淡的一句话,隐隐在我的耳边响起。
“那是林氏新建的办公大楼,五十二层,林氏总部就设在那里。”林然似乎不愿多谈,只是极简单地叙述一个事实。
“哦!”我对林然的介绍不置一词,只是把眼睛投向远方。
林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还没有完全释怀,不像你说得那么潇洒。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要不然你也不会把孩子生下来。你也真行,连我都隐瞒。如果不赵卓一叫我来接机,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把你有孩子的事告诉大家了。”
“是,我真有这种打算。然然,我害怕,你知道吗?诺诺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命。”我苦笑着说。
“A市那么大,也不一定会碰到他,无需对所有的人都隐瞒。再说,他也不一定会认为孩子是他的。”
“这样最好,能够不引起他的注意,是我最乐于见到的事。不过,以后不见面怕是不太可能。AD酒店要在A市立足,我这个总经理助理不可能不跟A市的重要人物见面。艾伦叫我回A市任职,就是看重了这一点。”
“你也不用太担心,凡事拿出来我们俩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藏着掖着强。”
“嗯,谢谢你,然然。”
“说什么呢!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呀!”
“说实在的,我一直认为你和赵卓一是我生命当中的贵人,能够遇到你们俩个真得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你跟赵卓一那小子肯定有很多的故事,他不说,你也不说,你们俩藏得够深的啊!什么时候跟妹妹详聊呗!”
沉重话题还没有结束,林然的八卦心理就已经萌芽。
说实在的,这些年瞒得大家也够苦的。
“好,有时间的时候,我把我在英国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跟你汇报。”
“这还差不多。”李依洁愿意坦白,林然同志很满意。我沉重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