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华愣了一愣，深深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药瓶，眼神转到了别处：“说实在话，我是喜欢过花带雨的，还记得那日进宫的时候，我们遇见了白莲教的人吗？后来我找人调查过了。”
“我记得那次。”芳菲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原来还以为李明艳的进宫只是她一个人的主意，想不到既然白莲教都出动了，即便不是胡大哥的计划，但是他肯定不会一点都不知道，至少是他默许了的。
想当初，他对梨姑娘的关心模样，怎么不像是舍得她只身入险境的人。
“那真的李明艳呢？”芳菲忽然想到了那个被白莲教掉包的女子，他们不会对她怎么样吧。
“真的李明艳和她的家人拿了白莲教的一笔钱，早就逃之夭夭了。”段华的声音充满了落寞：“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一个风尘女子，竟然是白莲教的人，竟然用这种大胆的手段混入皇宫里来。”
芳菲的呼吸有些顿住了，李明艳是混进皇宫，企图对皇室不利的人，而痴迷与她的段华，却恰恰就是要除掉所有企图对皇室不利的人的护卫首领。
段华会如何选择，他会选择向皇上挑明李明艳的真实身份吗？
“你，会揭穿李明艳吗？”芳菲轻声的问道。
段华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无奈的道：“我不知道。”
一边是自己的职责一边是自己的爱人，换作是其它的人也许都无法选择吧。
芳菲被段华送回昭阳宫，丽妃好歹免了她的下跪之礼，但是也没有让她坐着，而是让她站在旁边。
“李明艳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跑到本宫的厨房来的吧。”丽妃一边嚼着青梅一边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李明艳是一起进宫的吧，是不是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想对本宫不利。”
芳菲愣了愣，勉强笑道：“丽妃娘娘，您是多虑了，其实当初奴婢因为冒犯皇上和皇后被贬到内司院，就是因为李明艳在暗中推了奴婢一把，奴婢要避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和她一起谋害娘娘呢？”
丽妃满意的嚼完梅子，将核吐在李嬷嬷的手里：“本宫看的出来七王爷对你有些好感，在出征前一夜听说是在你那里过夜的？”
芳菲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事实是如此，但是要辩白自己和七王爷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任谁也不会相信。
“不要不好意思了。”丽妃再捻起一颗梅子：“本宫也是喜欢你调制香粉和做菜的手艺，虽然是杜家的二小姐，但是从小就不在杜府长大，没什么家教，要是你姐姐的话，本宫还可以考虑让你做本宫儿子的侧妃。”
芳菲一惊，没想到丽妃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也就顾不得还上着药水的膝盖疼痛难忍，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高攀。”
“你知道高攀就不算太坏。”丽妃又吐了一颗梅子核，慢慢悠悠的道：“要是以前，本宫有些话不给你说，现在既然你是本宫的人了，本宫就要把一些话说在前头，你也知道皇后和太子看不惯本宫和七王爷，特别是现在本宫又有了身孕，你只能站在本宫的这一边，要是让本宫知道你做了什么对本宫不利的事情。”
丽妃在李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到芳菲的面前：“那就不要说本宫不顾你的面子了。”
“是。”芳菲深深吸了口气，俯下身子深深一拜。
又是一年的生辰，芳菲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静静的坐在池塘边，想起去年的热闹，想起杜芳芳的热情，想起白娉婷的嚣张，想起轩辕予墨的霸道。
可是如今的人都在哪里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害得我好找。”李明艳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芳菲猛地站起身来，逼近李明艳：“你到底喜欢不喜欢胡大哥？”
“我……你……”李明艳没想到过芳菲忽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有些惊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对不对？”芳菲冷笑道：“要是觉得难的话，我还可以给你答案选择，一个是爱，一个是不爱。”
李明艳一步一步的后退，最后竟然被芳菲逼到的假山边，后面再也没有退路了，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芳菲点点头：“我要知道。”
“我心里没有爱，只有恨。”李明艳按着自己的胸口，一阵狂咳：“可是我不甘心，我要证明，我比杜芳芳更有地位。”
李明艳要和杜芳芳比？
为什么？
芳菲忽然感到闪电般穿过自己身体的寒冷。
她想起最初看到杜芳芳的那一眼，自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梨姑娘，一个和杜芳芳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就是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眼神却那么相似。
“我很嫉妒你！”李明艳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快要戳到芳菲的脸上来了：“你知不知道，真正的杜芳菲应该是我，而不是你！我才是杜家那个走失的双胞胎姐姐。”
“你！”芳菲被李明艳的一番话弄的有些糊涂了，她既然知道自己是杜府走失多年的女儿，为什么不回杜府？
上次梨姑娘给自己，让自己给杜芳芳的那封信，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的那封推荐信，让你去杜府找杜芳芳？”李明艳冷笑了起来：“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放你走，还要杀你，既然要杀你，为什么要给你那封信？”
芳菲摇摇头，她不是李明艳，更不是这个朝代皇宫里的斗争高手，她只是一个纯粹的想要报恩的人而已。
“放你走，是为了给胡大哥一个交代。杀你，是为了防止后患。给你那封信，是因为防止没杀死你，我要借杜府的手杀死你。只可惜，半路杀出个轩辕予墨，更没想到你看都没看就将那封信给了轩辕予墨，而轩辕予墨根本就没将那封信给杜府看。”
“那这和你的仇恨又有什么关系呢？”芳菲依靠着池塘边的柳树，脑袋飞快的转着，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比自己大几岁的李明艳，所想的所作的，是自己根本都不会去想不会去做的事情。
李明艳从怀里掏出一串小米粒乳白色珠子穿成的手串，递给芳菲：“胡大哥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他不愿意来见你，所以托我将这礼物送给你。”
芳菲看着那礼物，迟疑了一会。
李明艳瞪了芳菲一眼道：“这个是没有毒的，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胡大哥吗？你不接的话，我就不给你说下面的事情了。”
芳菲只好手下那乳白色珠子手串，开始听李明艳的传奇人生。
每个人的转述，都会加入自己的情绪和立场，所以不要轻易的相信转述的人转述的事实。
就像是李明艳的身份。
杜大人说，李明艳是杜芳芳的双胞胎姐姐，其实不然。
李明艳的真实身份是杜大人的私生女。
她的母亲，在杜大人还没有金榜题名的时候，就和杜大人私定了终生，甚至为了杜大人，以死相威胁逼自己嫁给当地土地主的父母。
作为一个未婚的女子，生下一个女儿，在当地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可是李明艳的母亲什么都不管，她坚信杜大人在高中之后，会锦衣还乡接自己享福。
可是，现实不是戏曲里的桥段。
李明艳的母亲，等了五年，等来的竟然是杜大人已经和丞相的女儿成亲，并生下了一个仅仅比自己女儿小一岁的女儿的消息。
这对李明艳的母亲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不顾家里所有人的阻止，带上自己的女儿，一定要去皇城找杜大人讨一个说法。
不管路途遥远，李明艳的母亲都咬牙挺住，只是没想到就在离皇城只有半个月的路程的时候，不堪流离之苦的李明艳开始高烧不退。
这可急坏了李明艳的母亲，她不得不停下寻夫的步伐，为李明艳请大夫。
大夫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李明艳这得的并不是普通的伤寒发烧，而是最近宛城最近流行的七日热。
即便是深在庭园之中的李明艳的母亲也知道，这七日热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几乎是没有了希望。
但是坚强的李明艳的母亲，并没有因此而丧失了希望。她在闺中的时候，父母也对她的成长颇多关心，所以她弹得一手好琵琶。
于是她边卖唱边筹集为李明艳看病需要的银两，可是卖唱的钱远远不够。
李明艳的母亲不得已委身青楼。
最后奄奄一息的李明艳也得以存活下来。
可是这个时候，李明艳的母亲已经放弃了寻找杜大人的想法，她现在不知道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他，自己已是青楼女子，还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杜大人的背叛？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李明艳，她不能让李明艳在妓院里成长。
于是她放下她仅有的自尊，尽量的去讨好那些花天酒地的达官贵人，借助他们的关系，去寻找杜大人。
终于在一个机会，她见到了自己曾经最爱的人，这时候离她送他去考场，已经足足五年的时间了。
这五年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太多太多，曾经的亲密无间，现在因为身份的转换，两人之间已经是深不见底的鸿沟，一个是当朝重丞，皇上身边的红人，一个是最底层的依靠卖笑过日子的青楼女子。
杜大人呆呆的看着她，不敢相认。
经过一夜长叹，李明艳的母亲才知道，是自己的父母为了让自己死心，背着她给杜家的亲戚带了一封信去正在赶考路上的杜大人，说李明艳的母亲已经死于难产了。
杜大人觉得对李明艳母亲万般的愧疚，愈发的奋发图强，以至于有了现在的地位。
“我家里，给你立了一块灵牌。”杜大人深情的拉着李明艳母亲的手说。
李明艳的母亲含着笑，泪光闪闪：“你不要说，我都知道，现在的你，不能有我这样的女子，即便是侧室也不行，我早就当我已经死了，但是我们的女儿，跟着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希望你能带她走。”
杜大人实在是不忍心再亏欠李明艳的母亲，答应回去好好谋划。
可是没想到李明艳的母亲为了让杜大人下定将李明艳接回府里抚养的决心，竟然选择了服毒自杀。
当时只有五岁多的李明艳，伏在母亲冰凉的身体上，哭得让人闻之，肝肠寸断。
没有了退路和借口的杜大人，看在李明艳母亲一生最终是这样一个下场的份上，实在不忍心让小小的李明艳在外面漂泊，于是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
明明比杜芳芳大一岁的李明艳，因为在外面生活的不好，个子瘦小的竟然比李明艳还羸弱。
杜大人的小妾，也就是现在的杜夫人，对这杜大人前妻所生的女儿已经够不爽了，对李明艳的突然出现更是感到极为的不适，在李明艳到杜府不到十天，李明艳就在杜夫人携带上香的路上失踪了。
“你怎么也没想到吧，我被那个女人再次卖到了妓院。”李明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妓院就是我母亲曾经呆过的地方。”
明明在笑，芳菲却感到无比的悲哀。
她猜测过李明艳的各种来头，唯一没有想到她的身世竟然会这么悲惨，怪不得李明艳在扮演“花带雨”那个角色的时候，能这么游刃有余，竟然能弹奏那么一曲缠绵悱恻的“梨殇”。
“你本来的名字是梨姑娘？”芳菲心中动容，上前两步，想拉住李明艳的手，给她最真诚的温暖。
可是李明艳却生生喝止住了她：“你给我站住，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
“你一定是出生在一个梨花盛开的时候，那梨花带雨的娇柔，才是真正的你。”芳菲深深的叹了口气，终于能够理解她，小小的心里为什么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仇恨。
“我在青楼里，煮饭烧水……只为了能有一口饭吃，我天天天真的盼望，盼望杜大人能来找我，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盼望变成了绝望，我以为我会这么绝望的恨他一辈子，但是胡大哥给了我希望。”李明艳托起脸颊，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桃花：“他将我赎了出去，找大夫为我看病，你不知道——为了胡大哥，我可以做任何的事情。”
“杜家的败落和你有关吗？”芳菲忽然想起那日李嬷嬷说起的话，忽然问道。
她怜悯李明艳，但是更关心杜芳芳。
杜大人的错，杜夫人的错，和杜芳芳没有任何的关系。
“那你以为我接近太子是为什么？”李明艳冷笑道：“让太子花天酒地，让太子残害重丞，于己于胡大哥，都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你！”芳菲辞穷，不知道要怎么来劝说根本无法回头的李明艳：“杜大人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他是国家难得的清官，你这样做，是害了天下百姓，是弃社稷而不顾。”
李明艳挑挑双眉：“我是一介女子，社稷与我何干？”
芳菲低下头，李明艳的话，虽然自己并不赞同，但是要是自己和李明艳易地而处。她也不会做出什么高尚的举措来。
“放弃吧。”芳菲摇摇头：“太子虽然昏庸，但是我算出三年之后，成朝必有明君。”
“那，你不是更加要帮助胡大哥登上宝座吗？我看得出来胡大哥对你的关心也不比我少，要不我们两个联手，等胡大哥当上了皇上，我愿意将皇后的位置拱手让给你。”李明艳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里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丝的落寞：“反正我的身体也不一定撑得过三年了。”
芳菲闻罢一惊，伸手将李明艳的手一拉，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
她的脉象果然滑腻不稳，是常年体虚的表象。
因为芳菲专研饮食和调香，都是经常要和药材打交道的活，所以在熟知各种食物，香料药性的同时，对医学也略懂一二。
看见芳菲没了说法，李明艳才冷冷的收了手：“你一定要帮我，帮胡大哥，在我死了之后，要替我好好的照顾他，这才是我今天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的原因。”
“阿梨……”芳菲围绕着李明艳走了一圈，动容的道：“你的母亲曾经是不是这样呼唤你？要是你母亲在的时候，一定会和我一样的阻止你的。”
李明艳听到芳菲将自己母亲呼唤自己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不由的顿了顿将要离去的脚步，可是最后还是狠心的离开了。
芳菲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花丛中，看着自己手中，胡大哥让李明艳转交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乳白色的串珠。
去年的今天，轩辕予墨还送给自己一块难得一见的织锦，今年呢？
他还会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