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荣贵妃生辰那日，我还是带着双翎悄悄去送了爹爹。
离别总是苦，但与上次不同，这并非永别，而是另一种生活的新开始，所以送别时除了不舍之外，大家更多的是逃过一劫的欣慰。
我本是瞒着苏南弦悄悄溜出来，谁知我正在与爹爹话别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寻声望去，竟是苏南弦单骑而来。
我惊讶之余，又有些心虚，再看父亲，面上竟有些高兴的神情。
苏南弦过来也没瞧我一眼，便同父亲姨娘道了好，父亲挺高兴的，拉着他去旁边说了好久的话。
我与姨娘一同说话，姨娘抱着双翎逗弄着，我却伸长了脖子去看那边，无奈隔得远了些，只看得见父亲不时拍拍他的肩什么的，看上去一派和睦。
我松了口气。
直到时辰不早了，他们才并肩走过来。
这次他倒笑着将我搂住，承诺道：“岳父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叶儿。”
我赶紧道：“爹，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父亲倒显得挺轻松的样子，接过姨娘怀中的双翎逗弄，笑道：“还有我的乖外孙，将来有机会，带回老家来看看。”
我赶紧点头答应。
苏南弦又道：“岳父一路舟车劳顿，我已安排人先行上路打点一切，岳父尽管放心。”
父亲笑眯眯：“你的安排我自然是放心的。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今天是荣贵妃的生辰，在这个当口晚去了也不好，我们也要上路了。”
我又开始不舍，眼泪哗啦啦往下流，从小到大，我从没与父亲分开得这么远过，就算当初离开丞相府嫁进王府，也没这么伤心难过。
苏南弦搂着我，沉声道：“岳父此去一路多家保重，以后有机会，我便带着叶儿和双翎一起来看您。”
“好好好。”父亲笑着点头。
我扑进他怀中，泣不成声。
父亲颤颤巍巍的拍着我，似乎也在极力忍耐：“好啦，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苏南弦拉过我，替我擦去眼泪：“又不是再也不能见面，别哭了，让岳父放心上路吧。”
我还是哭，父亲只好狠了心转身上车，我当然知道依着我的性子来，恐怕送别两三日都送不走，只好任苏南弦将我搂住，看着父亲的马车渐行渐远。
父亲刚走，苏南弦便抱着双翎转过身离开。
我莫名奇妙，追上去拉着他问道：“怎么了？”
他却哼了一声，扫我一眼便又径自上了马。
我有些莫名，转头看玉竹连翘，二者皆是不懂的回望着我。
我只好朝着他喊道：“双翎有些受凉，你可别带着他跑快了。”
旋即，便见他勒住缰绳，又转身打马而来，将双翎递给玉竹，便扬鞭而去。
没办法，我只好带着满腔的疑问上了马车。
回家的途中，玉竹想到苏南弦为何生气的可能性。
“我就说小姐应该叫上王爷一起来的。”玉竹马后炮：“看吧，王爷铁定是为这事生气了。”
我有些心虚：“我也是见他还睡着，不忍心叫醒他嘛。”
连翘分析道：“王爷武功这么好，身旁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不醒？我看他一定是等着小姐您叫他，故意装睡的。”
我更加心虚：“其实他与父亲交情并不多，来不来也无所谓的嘛。”
连翘却摇头：“夫妻之间不是这样的，小姐您的父亲回乡，您去送行，王爷作为您的夫君却不出现，这叫人怎么想？”她顿了顿：“何况，王爷这么在乎小姐，肯定也在乎小姐的父亲呀。”
我没话反驳，只好羞愧的表示一定会找个机会对他好言安慰才作罢。
其实作为宴会的客人，是完全不必这么早便进宫赴宴的。
只是苏南弦身为王爷，而我身为王府主母，自然要早些进宫帮忙。
至于帮什么忙，我也不知道。
总之我回府换了衣服稍作整理了，便急匆匆往宫里赶，我本打算新作衣裳，然则那天下午遇上了王婉婉，便忘记了此事，如今只好随便选了件没穿过的旧衫套上。
我许久不曾进宫，宫里还是和以往一样，无甚大的改变。
进宫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永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那清静得很，我去时她正在用点心，便要我坐下来一同吃几块。
许是我生了个世子底气变足了些吧，我总觉得以往过于严厉的太后如今看上去倒是亲切了许多，还拉着我说了不少话，问了不少事，又问我为何没将双翎带进宫来，当听说受了凉时，又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担心。
用过几块点心喝了一杯茶，她便放我去找姐姐。
姐姐自然知道爹爹今日离京，见着我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便拉着我的手询问起来。
我暗自对她使个眼色，她才醒转，收回手不动声色的让身边人退下。
等所有人离开，宫门关上后，我才拉着姐姐在塌边坐下，仔细打量她。
“姐姐，你如今憔悴了不少。是皇上他对你不好么？”我心痛道。
姐姐摇摇头：“锦衣华服，美酒佳肴，掌管六宫所有人，你说好不好？”
我见着她说话有些无力的样子，知道她心里并不渴求这些，只好沉默不答。
随后想起之前让人打听的事，低声道：“姐姐这么多年不见有孕，前些日子我便派人到处寻找助孕偏方，索性真让我寻着了几名制药高手，过些日子我便将药丸带进宫来。”
我轻轻嗅了嗅，皱眉道：“孔氏香斋的母子香是极好的香料，有助受孕，姐姐为何不燃？”
我之前偷偷让人将大量精制母子香送进宫，为的就是让姐姐尽快有孕，才不至于被人制肘。
姐姐却一脸漠然，摇头道：“燃那些香吃再多的药又有何用？没有他的允许，就算是皇后，也不能生下孩子。”
我浑身一震，用手扶住塌沿才撑住身子，颤声道：“你的意思是……“
她点点头。
竟然是皇上不让姐姐有孕！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在算计着姐姐？
我还是不相信：“会不会是你想错了想多了？”
姐姐面色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没什么愤怒的样子：“我这么说，自然是有万分的肯定，其实细想一下也对，之前我总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这宫里的女人都不容易受孕，要不是连香芙一进宫便怀了孩子，我也不会怀疑，更不会派人去查……”
姐姐语调平缓，可我越听越难受，本以为宫里的日子姐姐是如鱼得水，可是这么多年，难道是我们都错了？
我们正沉默，却听门外传来太监的唱和：“皇上驾到——”
我一时恍惚，愣了一下，忙起身接驾。
姐姐却还是呆愣愣的坐在原地，我忙扯了她一把。
皇上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笑：“叶儿也进宫了。”
我虽觉得他变得更加陌生了，却越发恭谨：“回皇上，妾身先些进宫，打算给太后皇后请了安，便去荣贵妃那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皇上走到姐姐身边坐下，笑道：“给太后请安时应该的，荣贵妃那你便不用过去了，你也是很好久没有进宫了，留在这陪你姐姐说说话，晚宴开始了在过去。”
我忙恭谨的应下。
他像是无事发生般，笑得如以往一样：“果真是当娘亲的人了，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早知道便该让你早些嫁进王府，也少得你姐姐多操那么多心。”
我听他提到当娘亲，有想到若不是他，我的生活便不会这么复杂，简直是气不打一处出，可又不敢发作，只好傻傻的扯了个笑。
姐姐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皇上也似乎没看出她的不快，只顾着和我说话。
只是我颇有些觉得奇怪，就算是以前，他也不曾和我说这么多话，且说得这么详尽。
比如他问我近来可有读书，我便老实回答没有。于是他引经据典多读书的好处，然后转到自己身上，说自己操劳办公之余，每日也要读几段国策，写一写每日事自省一番。
我只好奉承道：“皇上果真勤政为民，严于律己。”
他却似乎不怎么高兴。
再比如他问我近来可吃了什么好吃的点心小食，我努力想了想，举出一二，他便显出颇感兴趣的样子，详细的问了用料几何做法怎样，然则我实在是不知道，只好胡乱说了一番，搪塞过去。
谁知他却又说自己昨日吃了一众软糖糕，乃是波斯国进宫，味道异常美味，且久放不坏，又道出详尽的做法和用料，最后还问了问姐姐可愿意试一试。
姐姐冷冰冰的答不想。
且毫不留情的指出，若是皇上闲着没事，大可去陪今天的寿星，不用在这里没话找话。
我恍然大悟，原来所谓没话找话的精髓就在于，要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得很详细很细致，才能拖延时间。
我见皇上瞬间脸黑了下来，却抿着唇忍耐不发作，忙上前想要扯姐姐示意她不要再说。
却在这时有人在外通报，说是荣贵妃觉得肚子不舒服，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上听了，没有说话，深深看了姐姐一眼。
姐姐扭转头。
他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皇上走后，我有些担忧：“姐姐你这么行事，终有一天会触怒了皇上，到时候……”
姐姐却冷笑道：“打入冷宫吗？呵呵，我不怕，你看我这样子，难道不是早就进了冷宫？”
我斟酌一番，开口道：“可我刚刚所见，皇上对你还是很用心的。”
她摇头：“是你不知其中曲折而已，在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也觉得他待我并没太多改变，我安慰自己他是为了平衡朝政平衡后宫，可是前些日子让我查出此事，我才知道一直以来坚信的事竟不知真假，一直以来相信的人原来从来不曾停止算计，叶儿，你不懂这种感觉，这种天都塌下来的感觉，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体会。”
姐姐说着这话，面上再不复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苦笑：“父亲辞官前那些日子，我忍下心里伤痛，想求见他一面，而他夜夜美人在怀，何曾想过我的难受？”
“从那时起，我的心便死了。”她冷声咬牙切齿道：“他现在这样，何尝不是自己心里有愧。”
我不愿她钻了牛角尖，劝道：“可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如今父亲也没有事，咱们更是应该好好过下去。”我想了想，犹豫道：“若你对皇上死了心，不如想想今后的日子，对自己好一些，将六宫大权抓牢些，这样，即便是有一天皇上对你的愧疚不在，你一个人在宫里，也算有个依仗。”
姐姐愣愣的，不知将我的话听进去多少。
我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只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过了许久，她才动了动，有些恍惚的样子，开口却岔开了话题：“连香芙生辰，你打算送什么？”
我想了想，道：“她如今怀孕，我们送什么都恐怕被人拿去做文章，我索性送了一堆金银，合着王爷的一起早早的进了宫。至于皇上吩咐下来的礼物，我大可推说忘了便躲过去。”
姐姐凝眉道：“不可，你这么做恐怕又被人说你不将荣贵妃放在眼里。”
我有些无奈又生气：“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真是烦死了。就算现在要送，我也没时间准备礼物呀。”
姐姐想了想，道：“你之前送给我的特制母子香，我一粒未动，不如就拿这个送给她好了。”
我不同意：“这可是我用内部价向孟知年买的。”
姐姐道：“反正我是用不上了，这个香众所周知是保胎的，有绝无可能被人动手脚，送这个我才放心。”
如此，我只好答应下来。
姐姐又道她前些日子便将皇上赏赐下来的生肌凝胶丸送了过去，既然是皇上赏赐下来的，想必也没什么问题，也没人敢拿这个做文章。
随后我们便在姐姐宫里简单的用了点午膳，没有出去与一众贵妇宫嫔玩耍，而是在凤鸣宫带着说话，只等晚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