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龙欲讷
李歆2020-02-26 09:352,133

  赵玉拖拽着吕琦出了吕家大门,虽说这一路走得并不是太顺畅,少不了撞上打着抄家名号抢掠的散兵游勇,赵玉仍是用那套说辞忽悠,约莫是魂不守舍的吕琦太不像是正常人的,且搜刮全身,兄弟俩身无分文,便也没人愿再多搭理他俩了。

  出了吕家,赵玉脚步停歇的一口气往南走了十多里,直到听见身侧有抽泣声响起,赵玉方才分了神,停下了脚步。

  “怎的?是腿又疼了吗?”赵玉其实挺着急的,没人知道他此刻手心里攥的全是汗,他在吕家时凭着一口气逞着孤勇时尚未觉得害怕,但人离了吕府后,越走远越心生惧意,后怕不已。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怕稍一停顿,这股憋在胸口的勇气就散了。

  他现在把人成功带了出来,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把人送出城去。

  吕琦是吕兖嫡长子,虽然自幼一直养在景城,即使到了沧州,也从未出门交际,以至于沧州上下认识吕琦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吕家二郎三郎皆是出了名的纨绔少年,吕大郎名不见经传,所以很多与吕家来往的人都下意识的以为吕大郎是不存在的。

  赵玉这人有股子侠气,虽是文人行事如游侠儿一般,他认为吕兖待他有知遇之恩。如今主公蒙难,满门诛尽,就剩了个吕大郎,无论如何,吕家仅存的这点血脉他得尽全力保全下来。

  “上来,我背你走!”赵玉背对着吕琦,沉腰下蹲。

  吕琦似乎还没从沉痛中醒过神来,肩膀垮塌着,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他看着赵玉不算宽厚的背脊,哑着嗓子,讷讷的说:“我想去西市!”

  西市靠近西城门,是整个沧州城最大也是最热闹的市肆,同时也是吕家人斩首示市的地方。

  赵玉心头一跳,他好不容易把吕琦给救了出来,没道理看着他跑西市再去送死。于是摇头说:“西市驻军太多……”全城半数的人都跑去西市看热闹,赵玉根本不可能带着吕琦去自投罗网。

  何况,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斩首,尸首被争抢分食,那该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赵玉一口回绝,不等吕琦有反应,他退后两步,蹲下-身子强行将吕琦背负到背上。吕琦想挣扎,结果弄巧成拙,险些倒栽葱从赵玉背上摔了下来。他若只是摔着了自己也怕了,居然还连带着赵玉晃了两晃,失衡趔趄。

  吕琦虽神志混沌,好歹还分得清好赖,赵玉哎哟唤了声,他便惊得不敢再动,唯恐累己累人。

  赵玉成功将吕琦背负于背,吕琦虽瘦弱,到底也是个少年郎君。赵玉一介文弱书生,背着吕琦走了一个多时辰后,累得两腿直打晃,气喘如牛,但他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停下稍作休息。

  这一个时辰,足够吕琦缅怀感伤,发泄情绪,而后,再慢慢恢复了冷静。

  赵玉听得背上的啜泣声越来越小,最后了无生息,不由得自己也吁叹了口气,心下沉甸甸的。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小郎君,好像说什么都太过显得苍白无力。

  赵玉最后带着他来到一处坊里,进去后便开始东张西望,显然他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吕琦擦干眼泪,正想开口询问,便听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哎呀呀,你居然真的找来了?”

  吕琦转过头去,看见一间破坏不堪的房舍后钻出来一个人,衣冠不整,须发遮脸,手舞足蹈的冲着赵玉奔了过来。

  赵玉嫌弃的连退三四步。

  那人却毫无自觉,绕着赵玉转了两圈,隐藏在须发后的双眼,目光灼灼的盯在吕琦身上。

  “这位便是可道兄所言的吕大郎?”

  赵玉点了点头。

  那人又惊又喜的赞叹:“你真把人救出来了呀?我听说西市口血流成河,有人觉得可惜,还提着桶去装血水……”

  赵玉脸色骤变,怒斥道:“龙敏你快住嘴!”

  龙敏扁了扁嘴,似乎甚为委屈,缩着肩膀,看似胆怯,一张嘴却依然不停休的说:“我又没去……我也只是听人这么一说而已。”

  吕琦心中大痛,强忍着拍了拍赵玉的肩,说道:“阿兄把我放下吧。”

  赵玉是吕兖的门客,其实两人原先接触的并不多,见面次数也少之又少,论辈分原该唤一声世叔,然而如今既然赵玉假称是他兄长,那他就认下这位阿兄了。

  吕琦这个名字,怕是暂时是不能再用了。

  龙敏见吕琦落地后,好奇的凑了过来,抬手比划了下身高,道:“吕大郎你几岁,可道兄说你拐了他家九妹,如今看着可不大像……”

  吕琦愣住,好半晌才从这句话中回味出几层意思,不由得冷汗涔涔而下。

  才欲开口询问事由,赵玉在旁铁青着脸叱道:“龙敏你日后必死于嘴贱话多!”

  龙敏嘻嘻一笑,指着自己的这张嘴道:“我阿娘说我三岁尚口不能言,嘴笨木讷,所以才给我取名敏。”

  赵玉翻白眼,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然后你五岁就能气跑启蒙之师,十岁伶牙俐齿驳倒一干同窗……到如今二十来岁,成了狗憎人厌的龙欲讷!”

  龙敏,字欲讷。

  当初给他取名的是他阿娘,及冠时取字的是他阿爷。

  龙敏被取笑后不怒反喜:“你果真是挚爱于我,对我了解得如此深透……”

  “住嘴!求你做个人吧!”

  龙敏笑嘻嘻:“你莫生气,你生气反而多耗费力气,回头肚子饿了我可没东西招待你。”说完想想,这还真是件糟心的事,不由垮下脸来,“我得去找可道兄还有没有吃的。”说完就跑,半道又顿了顿,回头问道,“你俩要一起吗?”

  赵玉气得不行:“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吗?”

  龙敏眨眼:“难道不是吗?”

  赵玉默念“别跟傻子生气”,连念了三四遍方才心平气和的回应:“带我们去见冯道吧!他之前说有法子能送人出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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