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三个女人是一台戏,这话说的真是一点都不假,我和馨箜芷缘偶尔玩闹的时候会打架,或是口水战,刚开始的时候容若还会来劝我们,可是后来往往都是他被我们几个合起来欺负。他后来每次一见我们斗嘴就跑得远远的,还不忘摇头晃脑来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笑声嬉戏声会贯穿整个山谷,有时甚至会惊走了林中的飞鸟,我们抛开世俗,抛开礼节,只为自己而活,每次小恒来的时候都说很佩服纳兰公子怎么能陪着我们这几个疯女人一起生活,如果是他,一定会被逼疯的。
山中日月竟如梭,屈指一算又过了两年了,惜惜只觉得每日的时间都那么短。在她的一生中,她从未如此盼望过时光能慢一些,可光阴却越发匆匆。表哥的身体真的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尤其是冬日他一发病就会咳个不停,有时甚至会咳血,夜里他睡在我旁边,我们面前还放着个大火炉,可是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温度,这样的感觉让我很害怕,真的很怕。
我们三个都不再像以前那样笑得那样开心了,而是每天都很沉重的守着他,赛华佗给的最后一粒大还丹已经吃了,可是他的身体反而更糟糕了,有时万箭钻心般的痛苦,会让他的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轻时,四肢痉挛,重时,整个身体都会抽搐。嘴里不停的喊冷。我去了几次草庐,都没有遇见赛华佗。
每一次去我都带着希望,可是都是失望而归。有一日小恒来帮容若复诊,给我带来了一封信,是赛神医写给我的。我慌忙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恒见我有些呆呆的,只能劝我想开些,容若渐渐连药都喝不进去了,喝多少吐多少,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我每日变着花样做吃的给他,他都是强逼着自己吃下去,可是背地里又吐了,吐的比吃的还多,我看着他那样辛苦,也不敢再逼他。
这一日他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想让我陪他去看日出。我本来担心他的身体,可是见他这么坚持,也只好由着他。
馨箜芷缘想要一起跟去,容若不肯,坚持我们两个去,我拗不过他,只能给他穿些厚实的衣服,扶着他上山。
我能感觉得出这走的每一步他都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我有些心疼他,让他不着急慢慢走,他却总是说走慢了,就看不到日出了。
我们走在半山腰的时候太阳眼看就要出来了,他推了推我,“快去,不然就看不到日出了。我有些犹豫,因为我觉得在我心里,再美的风景也不及眼前的一个你。
“快去,我没事,表哥已经走不动了,你就当替表哥看的,回来之后记得告诉表哥,日出美不美,好吗,快去。”在他的督促下我运气直接已轻功飞上了山顶,日出就是生命的希望,我眼看着眼前的日出冉冉升起,大地万物还是这样的有生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生命要如此短暂,越是美好的时光越是如烟花般绚烂而又短暂,我担心他的身体,于是又匆匆赶了回去。
他看着升的老高的太阳有些失望,我笑着说:“表哥如今越活越回去了,今日看不到,我们明日起早些一定会看到的,这有什么好失望的。”
容若看着已经因为自己的病折磨的不像样的女子,心里自语了一句,可是我怕来不及陪你看最美的风景。
“惜惜,你看到的日出美么?”
“美啊,可惜只有我一个人,再美的风景没有你,在我的眼里也是毫无意义的。”
“表哥今日带你来看日出,你可知是什么含义。”
“不懂,这有什么含义,你说来我听听。”
“惜惜,今生表哥已无选择的机会,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陪你到老,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了你,表哥让你一个人去看日出是想告诉你,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每天的太阳不会为了某一个而停止,生命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而就此终止,我虽然不能永远陪着你,可是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坚持活下去,为了表哥好好活下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也许不是你本来想走的路,不是你本来想登临的山顶,可另一条路有另一条路的风景,不同的山顶也一样会有美丽的日出,不要念念不忘原来的路,明白吗?
你这个人从小看似最无情,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不在乎,可是表哥知道你其实最重情,当初我们已经说好了的,我走后你会把我忘记,然后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还有馨箜和芷缘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答应了的事情不许耍赖,一定要做到,听到没,你要好好吃饭睡觉,你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他露出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不,我不要听这些,表哥,你也答应我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你干嘛跟我说这些,我不听,我不听……”
我就说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看日出,原来是想告诉我今后我要一个人看日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终于瓦解了,放任自己肆意的大哭,容若看着我,同样也是泪流满面,那天之后我们在没有说起这个话题,每日我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看着他的痛苦我总是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我眼看他的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放心。
即使我再不愿意,我也无法从死神手里抢人,他在疼痛中昏迷,坠向黑暗,却在我的语声中,靠着眷念不舍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锥心疼痛。
他答应过我,冬天要在雪落时陪我堆两个雪人。
可当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落时,他已经行动困难,不能再陪我去外面散步,堆雪人成了永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他望着雪,心下黯然,我却笑偎在他身边说,“这么冷的天,躲在屋子里拥炉赏雪才好。”
在她的笑颜中,他心里释怀的同时,涌起了苦涩。
今年的雪甚是奇怪,停一停,下一下,一连飘了十几日,天都不见转晴,山道被封,很难再通行。一时万物沉寂,似乎连上天都不愿意去打扰他们仅剩下的日子。
他抽搐的次数没有以前频繁,可精神越来越不济,一旦发病,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夜里,惜惜常常睡着睡着,一个骨碌坐起来,贴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确认听到了心跳声,傻傻地一笑,才又能安心睡去。有时候,容若毫无所觉;有时候,他知道惜惜的起身,惜惜的倾听,当惜惜轻轻抱着他,再次睡去时,他却会睁开眼睛,一边凝视着她疲惫的睡颜,一边希望自己不要突然发病,惊扰了她难得的安睡。原来,当苍天残忍时,连静静看一个人的睡颜,都会是一种奢侈的祈求。
情太长、太长,可时光却太短、太短。
也许两人都明白,所能相守的时间转瞬就要逝去,所以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
白天,她在他的身畔,是他的手,他的眼睛,她做着他已经做不动的事情,将屋子外的世界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他虽然只能守着屋子,可天地全从她的眼睛,她的娇声脆语,进入了他的心。方寸之间,天地却很广阔,两人常常笑声不断。晚上,她蜷在他的怀中,给他读书,给他讲故事,也会拿起箫,吹一段曲子。他已经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可她的箫技进步神速,她吹着他惯吹的曲子,婉转曲调中,他眼中有眷恋,她眼中有珠光,却在他歉疚地伸手欲拭时,幻作了山花盛绽的笑。他在她笑颜中,明白了自己的歉疚都是多余。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如往常一般,惜惜给容若讲那一年在金陵明月楼的故事,还有当年两人同游山水,共赏奇景,说了很久,却听不到纳兰容若一声回应。惜惜害怕,声音有些哽咽,“表哥。”
脸贴到他的心口,听到心跳声,她才放心。
把灯熄灭了,替他整了整枕头和垫子,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收拾好之后,她躺在他身侧,头贴着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才能心安的睡觉。
半夜时,容若突然惊醒,“惜惜。”
惜惜忙应道:“怎么了?”
纳兰容若笑问:“你说到哪里了?我好像走神了。”
惜惜心酸,却只微笑着说:“我有些累,不想说了,所以就睡了。”
容若听着外面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觉得胸闷欲裂,“惜惜,去把窗户打开,我想看看外面。”
“好。”惜惜点亮灯,帮他把被子拢了拢,披了件袄子,就要下地。
容若说:“等等。”他想帮惜惜把袄子扣好。
因为手不稳,每一个动作都异常的慢。惜惜却好似全未留意到,一边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一边等着他替她整理,如同以前的日子。等他整理好了,惜惜走到窗前,刚把窗户推开,一阵北风就卷着雪花,直刮进屋内。吹得案头的梅花簌簌直动,屋内的帘子、帐子也都哗啦啦动起来,榻前几案上的一幅雪梅图毕剥剥地翻卷,好似就要被吹到地上。惜惜忙几步跳回去,在画上压了两个玉石尺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