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神色温柔,正聚精会神地绣什么东西。从曳月可的角度看过去,只可见她丝丝白发夹在黑黄的发中,眉头有时皱起有时舒展,手下的动作娴熟而轻快。
听见帘子掀动,那妇人抬头,见是曳木摇,她微微一笑。在看到曳月可后,她神色一怔。
曳月可也是震惊的。那妇人的眉眼她最熟悉不过,每次对镜梳妆时她总忍不住想这世上有没有与她相像的人,现在她见到了,肯定了,有的,这世上真有与她如此相像的人。不,应该是说她像那妇人。那妇人眉眼如画,虽二人极为相似,但那妇人自有一股曳月可没有的风流韵味。
“小谷叫她魅姨。”曳木摇提醒月可。
“魅姨吗?”曳月可缓缓朝妇人走近,待走到妇人身边,她低头,看到妇人手中的布娃娃。“这布娃娃真好看。”说着,往妇人脸上瞧去。
“公主要是喜欢,待我绣好了,就送给公主。”那妇人神色已恢复如常,她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曳月可,最后,抿唇微笑。
见妇人神色如此平淡温和,曳月可眼里闪过茫然、惊痛,甚至是恨。她何等聪明,只一眼就猜出了妇人的身份。这世上相像的陌生人不是没有,但如此相像相似的,只能是有血脉关联的亲人。十八年前被流放北蓟吗?如今她十九年纪,而她母后被废时,她正好一岁……
“那就谢谢魅姨了。每年我生日的时候,都能收到无垠郡王送来的礼物,那礼物里就有布娃娃。那些布娃娃竟和魅姨绣的有八、九分相似呢。当初小谷从北阙回来时,也给我带了个一模一样的,我当时甚为惊讶,小谷却说可能北方的布娃娃都长得一个样。如今看来,确实是长得一个样。”曳月可笑着,走到曳木摇身前,“十二皇叔,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曳木摇看到她脸上的哀伤、懊恼和淡淡的恨意,还有她的哀求。她在哀求他快快带她离开。“走吧。”曳木摇回头对魅姨笑笑,劝慰她不要心急。
两人出营帐,雪小了点,但仍是细细急急地下着。曳月可抬头看着簌簌而落的细雪,不知为何,眼角莫名滴落一颗眼泪。一颗,又一颗。那是什么心情?像处在茫茫大雪中,触目不可见天与地,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在那雪幕里茫然地立着,立着……
“如果是因为思念太久让你有些情怯,那么,你回去好好想想,看如何才能收起你的思念。若是因为恨她而不肯面对,那么,你便不是我那善良聪慧的小侄女,而是满心只有恨的曳月可。那样的曳月可,我想没人会喜欢的,包括我夫人。”
“皇叔,你公平点,她弃我十八年,凭什么她一出场我就得感激涕零感动落泪地扑到她怀里?不错,我很想念她,有时候在梦里梦见,我都会心伤得恨不得永远不要醒来才好,也想象着有一天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该有多欣喜。可是皇叔,那些想念是没有方向没有根据的,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性子是温柔是刚烈还是刚柔并济。”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曳木摇看她一眼。
曳月可苦笑:“现在知道又如何,我们总归有十八年未见。而在我心里,她就像一张白纸,仅仅就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墨迹,没有画痕,没有任何东西。”
“可是她回来了,就能在白纸上绣布娃娃,就能在白纸上书写往后陪在你身边的每一天。”见曳月可诧异,他摸摸鼻子,“这话是我夫人教的。”
“你夫人……原来是指小谷。”曳月可点点头,“记得当年落水后,我搬到小谷院里。有天我与她坐在院里悠闲地晒着太阳,我对她说,‘我知道你很想念自己母亲,因为我也很想我母后’。她便笑着说,‘公主和我一样,都会在脆弱的时候想念自己最亲的人。’如今想想,小谷果然是懂我的。”
“懂你又如何。”曳木摇哼一声,“认不认母亲是你自己的事,与我夫人何干?”
曳月可收回目光,怔怔看曳木摇一会,哑然失笑道:“皇叔的性子还是没变……”见曳木摇撇撇嘴毫不在意她的话,她笑意更深,“这几天我会好好地想,我答应皇叔,一旦有了决定就告诉你,我一定不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