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都入冬
⑴
月色微泄,任瑾沉着地走过街道。沉珠缓步,落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走过尹府,走过刘府,出城门。
没有乘轿,任瑾身影在淡月下更显冷峻挺拔。
两人停在宗祠前。
“沉珠,拿了我令牌,叫侍卫开门罢。”
“是。”沉珠低头接过令牌。
⑵
任瑾瞧着“将军殿”外略显清冷的夜色,神色复杂。
倒不是担心,就是……
“瑾王爷深夜到此,请恕刘某没有远迎。”身后传来声音,打断他心绪。
他缓缓转过身子,定定瞧着已白发的刘容。许久,轻轻一笑:“公公客气了。”
刘容面色平和:“王爷夜访这将军殿,是为了祭祖呢还是悼念……”
“都不是,就想与刘公公叙叙旧罢了。”打断他问话,任瑾脸上带笑,“刘公公定是在想,任瑾该在皇城坐立不安才是,怎会有心思来这里与你叙长叙短?”
也不等刘容答话,他自顾点点头,笑意不减:“依公公所想,任瑾该在宫里等着刀疽才是。”
刘容也一笑,“刘某不敢有此想法,惟愿王爷你平安。”
任瑾点点头,脸带笑意,深色眸子在烛火下仿佛没了情绪,只淡淡瞟过殿门口的人。
然后,缓步朝前,立定在离刘容两步远处,眸子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怒气。
刘容见了任瑾眼神,心下不免一惊。微转头,不见任瑾身边侍卫。他略想了想,微笑起来:“王爷你既然胜券在握了,深夜不眠到此,倒叫刘某费思了。”
任瑾扫了扫殿内忽明忽暗的烛光,又瞧了瞧微笑着的白发老人,突然叹息着:“刘公公你为人一世,处世自是比一般人高明许多。任瑾深夜不眠,其实也是为了公公你。”他直直勾住刘容身影,“任瑾一直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来安顿公公,甚至……拿不准该置公公于何地……”
“哦?竟只为了如何处置刘某而不眠?倒叫刘某惶恐了。”他也微微叹息,“刘某以为,处置这种事情,总是最简单不过了的。王爷若是因为顾念其它而难处置刘某,那刘某……也帮不了王爷你。但刘某私下认为,王爷把我安置在这殿里,倒也不错。”
任瑾盯着这微带嚣张的公公,叹了口气:“任瑾倒真顾念着其它,才迟迟拿不了主意……但任瑾私下认为,把公公安置在这殿里,大大不妥。”
“王爷这话,倒叫刘某疑惑了。”
任瑾微微笑了笑:“刘公公也不必疑惑。任瑾来古祠路上,便已有了计较,定不负公公你心思。”
他转身,朝着殿内一个灵位躬了躬身子:“上官将军待你不薄,你弑主求得荣耀,却又收养他遗腹子女,疼爱有加。这其中隐情,任瑾大概也能猜着几分。”他眼光微带凌厉,“上官代安西征,你表面不允,暗地却和尹相协议谋国。倒是步好棋,上官代安也是粒好棋子!任瑾自认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你们上一辈的事,我也懒得多管。但……”
他扫了眼殿外,又想起某个女子天真纯美的容颜,眸光柔和下来,“他们兄妹,纵然知晓那些前尘旧事,但你养了他们,又格外疼爱,即使你有千万个私心,他们也必能原谅你。”
他盯住银发光须的人,终是忍不住轻哼一声:“你刘公公心思,任瑾自认未猜错分毫。你料定我不忍伤害婷婷,必不会把这些事告知她。我不告知她,你便仍是她心中的好义父,我就不敢动你。但……我任瑾即使疼她,也未必受你威胁的。”
见烛光下的公公面色不变,任瑾唇角已有一丝冷笑。也不说话,径直看了看身侧的灵位。
良久,刘容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缓缓越过任瑾,也立定在牌位前,俯身拜了三拜。
再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已带有笑意。
他微微一叹:“王爷你猜得也没错。但刘容绝不会伤婷婷分毫,也从未想过会倚仗她而苟且偷生。”
然后,看着牌位,沉默下来。
见他如此说,任瑾也露出淡笑,略点头:“公公怎么说怎么便是。这三拜大概也能就前尘事了却了来。你谋国不成,万念俱灰也好,想卷土重来也好,我任瑾不会放在心上。但今日你说不伤害婷婷这话,我听进心里了。不管怎样,你总是真疼了上官兄妹一场。”
他扫过立在牌位前的刘容,又扫过牌位。
“你若真心,守着上官老将军灵位,上官代安与上官婷婷必也能放下心来,不至左右为难。”
见刘容动了眉头,他一笑,
“你真心三拜,我便改了主意,公公留在祠里也好。”
他第三次扫向殿外,瞧见月色依旧清冷,眉头略皱。
做此安排,某人大概也不会有意见。
进祠前,他曾想,若刘容没有悔过的心思,他也不必留他后路。但只要刘容有了悔意……刘容毕竟养了上官与婷婷一场。
他知某人不是不敢面对,而是不能面对。毕竟是一个被认定已死的人,如果站定在年近老龄的人面前,不把别人吓死,也会要了人家半条命的。
作为好兄弟,由他出面也没大不了的事。
他有心留路给刘容,大概也能给他们兄妹一个交代了。
任瑾突然想起某些事来,嘴角开始愉悦地上扬着。
还有一个人要解决哪……
但他不及进一步愉悦,便被人打断了思绪:
“王爷如此处置刘容,倒也合理。只是刘某有个疑问,如今依棘都形势,王爷你竟丝毫不感焦急么?”刘容微笑,看着任瑾。
“实话说,任瑾并不心急。”
“已是风劲草疾了,王爷也不急?”
“不急。”任瑾神色自若,扫向殿外,随即微笑:“公公你也不必为任某忧心,你留着一手,我未必就不知晓。”
略抬手,示意殿外的人进来。
“曹公公,如今宫里是何种情况了?你也给刘公公说一说。”
“是。”曹匐双手作揖,抬眼扫过刘容,脸色平常,“皇上快……不行了。丽妃请王爷速去宫里,料理一切。”
皇上快不行了……么?
刘容听得怔了怔,随即看到曹匐身后的沉珠。
略皱眉,又朝宫里方向看了看,刘容转过身看着任瑾:
“原来王爷早有了计谋。”
像是轻轻叹息。刘容只说了这话,便转过身子对着牌位,不再理会殿里其它人。
任瑾暗自颔首,随即看着曹匐身后的人:“沉珠,拿了我令牌,嘱咐下人好好照顾着刘公公。”
沉珠立在曹匐身后,低头应了。
“走吧。”任瑾脸色淡若,径直出了将军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