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爷，曹公公已回宫了。”沉珠静静立在任瑾身后。
任瑾略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他缓步往前走着。
至相府门前，任瑾微抬眼，瞧见尹府前那对狮子，蓦地停了下来。
“沉珠，上官少爷可是回瑾王府了？”
“……”沉珠随着他停下而停下，静默着。
任瑾叹口气。
沉珠不答，就代表上官没有回府了。
想也知道，定是去了……
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想来任瑾就不爽。本就打算整整尹雨绫的……
无妨，好戏就要开始了……他万分期待啊！
“沉珠，易启铭到了哪里？”他转了问题，沉思起来。
“已至城下。”沉珠轻声回答，不敢扰了他。
到了城下么？
笔轩和上官来得真是及时……上官就算了，只知道每天跑进尹府的家伙。
但笔轩……黎家半壁产业，够棘国国库用上几个朝代了。他走时，也能安心。
但，真的安心么？怎么越到最后，内心越跳动得厉害？许是愈到最后，愈是期待早些结束了来。
想着往后固节城里的日子，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任瑾自顾自扬着眉。他那个从来就自私的皇帝兄长，竟真能够舍弃这大好的江山哩。啧啧，了不起。若任邺南下隐退，他倒很有兴趣去看看他新生日子会有多好。
只是现在，皇宫——
任瑾皱了皱眉。
把曹匐接出宫来见刘容，只是为了要断了刘容念想。曹匐，曾经，也是他手里重要的棋子。
笔轩真对了，曹匐不简单，或许……还能把他给了易启铭。
易启铭么？任瑾想了想，毕竟是他培养了十几年的人，如今在城外，等他令符，倒也尽心尽责。
只可惜了尹相……这老狐狸心心念念的一张王牌，却是要正面反他的人。大约哪天见了面，老狐狸会忍不住想把他碎了，碎个千万段吧。毕竟是他培养起来的人哪。
任瑾定定望着狮子，许久，转过身看着静立在他身后的沉珠：
“沉珠，明日，一切都会结束，是不是？”
“是的，爷。”沉珠背对着月光，瞧不见他脸上神色。
“……”任瑾睨着沉珠模糊脸色，想了想，“沉珠，你还记得当日我与易启铭说了什么？”
“爷说，‘改朝也罢，换代也罢，进了棘都，一切由着你易启铭。’”
“沉珠记忆甚好。”微暗中他眸子略显深色，“不只是易启铭，明日一到，你愿去愿留，我也随你。沉珠你说，这样可好？”说完，任瑾自顾微笑了笑。
见沉珠无丝毫反应，任瑾叹了口气：“任瑾说的话，自是能兑现，沉珠不该怀疑。”
“爷——”沉珠终于抬眼，就着月色，怔怔看着任瑾。
任瑾大约也能猜出他反应，微微一笑：“我知当日与你说了刘容与上官家的事后，你便有了疑心。只是——你错了。你跟了我这么久，今夜我就把话说开来，我只告诉你——”他看着神色有些复杂的贴身侍卫，眼光微敛，“是你多心了。”
当日并未点破他心思，本想沉珠未必那样执念，或许可以慢慢淡化了来。但今夜见了刘容，他瞧着沉珠的迟疑竟未减分毫。一路回城，他思了又思后，觉得还是说开来好。
沉珠跟了他这么些年，情分总是有的。
他也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
“沉珠，你道我多大的年纪？总不会像刘容收养义子女吧。”任瑾轻笑了下，“我与你年纪相仿，断不可能杀了你父母，再养你的，你大可去了这个可笑的想法来。说句不碍良心的话，这么些年，我自认未欺你瞒你分毫。”顿了顿，“你是我从先皇手里讨来未及净身的小娃——沉珠大约是不记得了的，当初你不哭不闹的样子极得我心。后见你伶俐，便让你习武做了我贴身侍卫。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他眼眸微沉，深看着一直低垂的沉珠，再一字一顿：
“话至此，沉珠要去要留，随意便是。”
缓缓说完，任瑾嘴角略扬。
不是他猜疑心重，只是明日之后，一切都有个变数了。他不愿沉珠一直带着心结跟他，到固节后，就是另一种生活了。他总不能放任沉珠心思不管，硬留了他。
“爷胸怀坦荡，倒叫沉珠汗颜了。依当日爷所讲之事，属下曾私下想，上官少爷和小姐，未必不恨刘公公，但若说到亲刃仇人，沉珠觉得他们二位也不见得真有此意。否则，上官少爷又总会只在殿外默默看着？退一万步，纵使爷你真——沉珠跟了你这么些年，又怎忍心舍了这份情谊？”
沉珠低着头，轻轻叹息：“爷曾对沉珠怎样，沉珠都铭记在心了。如今爷说得这样明白，沉珠心里也明镜似的，所以，请爷尽管放心，纵是天涯海角，沉珠也都会跟了去，护着爷。”
他抬头，虽背着光，却仍可感受他的直视。
任瑾扬眉，微笑点头。
沉珠鲜少时候敢直视他，若不是他真急了，大概也不敢如此的。
“沉珠说什么便是什么。”任瑾脸带笑意，“我深知你，你既已表了心迹，我自是相信的。”
见沉珠又低下头去。任瑾笑笑。
无人如何，说开了来总是好的。纵使沉珠还有心结，但只要给足他时间，任瑾相信他自会想通了来。
他是真相信沉珠。
所以，固节逍遥的生活，自会有沉珠一份。
这是他心底对跟了他十八年、寸步不离他左右的侍从的允诺。
至于……至于……尹府……上官……
任瑾再瞧了瞧相府门前的石狮，静默着。
不管结局如何，上官，总是懂得的。
微微叹了口气，任瑾看了看一直垂头默立着的沉珠。
“走吧，沉珠，该回去睡个好觉了。”
待明日，只待明日。从此，天涯处，就任他逍遥了。
想起某个要陪他一起天涯处逍遥的人，他心下一紧。想着要早些，更早些，结束了棘城这些繁琐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