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蜀道之难,自古难于登天。
可偏偏有那么一众修道之人,耗费数百年之久,在蜀道绝壁之外,遥遥虚空之中,施大神通生生开辟出了一块洞天福地,从此避世隐修于此,不落于世俗之间,悟道于缥缈仙域,仅是每过百年之期方遣寥寥数人再入红尘,以期寻得那天资聪颖之子传下衣钵…
数千年下来,这一脉修行之人不仅得道飞升者众,便是世间传人也已与昆仑、崆峒、天师、丹霞、鬼谷、隐剑等六大宗门并肩站在了当世道门之巅!
他们自号——蜀山!
薄雾蒙蒙,若现若隐;云霓幻灭,烟霞几缕;
郁郁妙林,潺潺岩泉;几声猿啼,遥闻鹤鸣…
好一处神仙人家!
——栖霞山易家村里的风光也算是小桥流水秀美异常了,可和蜀山这般仙家福地的模样相比起来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凡间,别说易真儿已经完全沉醉于虚无缥缈间,便是易凡心中的悲戚之情也略略淡了几分…
此时蜀山的当世掌教灵鹤真人正在闭关中,而宗谱中关于千年前真魔肆乱的记载自然也不是普通门人所能知晓的,主事人虽然不在可怎么也得先把客人好生安顿下来是吧?——乾若上人一念之下,便挥挥手将自己平时隐修的凝翠崖让与易凡等人暂行居住,其余事宜待灵鹤真人出关后再行定夺。
易凡他们自然毫无异议——在乾若上人的带领下,于悠悠白云蔼蔼薄雾间又穿行了片刻,一座竟然是悬于虚空的翠绿山峰便遥遥在望…
蜀山之景本已仙妙无比,凝翠崖作为乾若上人的隐修之地,更是山水相依清雅出尘——初至异地,又都是少年心性,易栩他们自然难免有些新鲜好奇,易灵和易真儿更是缠着乾若上人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唯有易凡,淡淡的打量了这片陌生的景致几眼,也不说话,独自缓步行至凝翠崖顶,轻抚着易月的那束秀发,悠远迷离的目光似是透过苍茫云海望向了千里之外的易家村…
知晓了易凡心中的郁结所在,怅然一叹,乾若上人心中亦是颇为沉重,也不便冒然出言相慰,寒暄几句,便和面色重归一片黯然的几位易族来客拱手作别而去…
易凡静静一坐便是数日,期间无论易栩他们如何相劝都是置之不理,便连真儿前来探望了好几次,换来的也是凡哥哥良久的沉默…
——“呼呼”喷出两口粗气,身旁酣然大睡的小火猛的直起身来四下张望,还不待易凡循势望去,一声清笑便遥遥传来:“闻说应劫之人身畔有一奇兽神异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身披八卦道衣的青须道人踏云而来,语声未落便已行至身前,向他拱手一礼,微笑道:“贫道蜀山灵幻子,贸然来访,扰了小友清修,还望勿怪…”
灵幻子?微微一怔,易凡心中一惊——听乾若上人说当世蜀山掌教道号灵鹤真人,那日结识的两个长老也都是“灵”字辈的宗师…
再惆怅也不能失了礼数,易凡赶紧起身深深一揖,尊声道:“不知灵幻长老亲至,晚辈多有怠慢,还请长老恕罪!”
“小友无须多礼…”朗声一笑,长袖一摆,将易凡轻轻托起,灵幻真人却话锋一转:“凝翠崖本是乾若太师叔的清修之地,最是灵秀异常,小友在此一坐三日,想来…定是悟得了不少玄妙?”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易凡一愣,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循着灵幻真人的目光望向茫然虚空,沉吟良久,唯有一声轻叹,竟是融了许多十五岁少年所不应体悟的情绪…
知晓他依然沉浸于离别的哀思之中未能自拔,暗自一叹,灵幻真人却又神秘一笑:“小友,日夜坐在这凝翠崖顶,可觉得冷么?”
易凡一脸的迷惑,修行之人又怎会如常人般为天气冷暖所动?但虽然不解,他也没什么心思去解释,淡淡的摇了摇头以示作答…
“蜀山风大,小友切不可大意…”
指尖轻弹,凭空生起一堆熊熊篝火,灵幻真人也不解释,拱手微笑作别:“贫道不打扰小友清修了,今日就此别过,只盼这把火莫要太早熄了才好…”
——再不多言,折身御空而起,几个闪动便消失于茫茫云海之中…
易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莫名其妙,不过听灵幻真人那意思大概是让自己别随便把火给灭了,或许其中有何用意也说不定,便也不去管它,重又坐回崖边在黯然中发呆去了…
蜀山仙境虽然神妙殊常,却也有日常天气之轮换——当晚,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便将易凡和小火淋了个措手不及,冰凉的雨点落在身上,却给心境郁堵的应劫之人带来不少畅快之感,也就懒得使出神通避雨了…偶尔有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便隐隐映出一个孤寂的身影萧索的坐在崖畔,任那倾泻而下的雨水激于身上,不断四溅出绚烂的水花一现即没重归虚无…
小火可没有易凡这般的心情,早就不知道跑哪躲雨去了;而灵幻真人日间生起的那堆篝火,更是不可能在这倾盆大雨中苟且偷生…
一夜过去,风住雨歇,遥遥天际一轮红日徐徐升起,被雨水洗涤过的蜀山在绚烂朝霞的映射下显得更是清幽出尘。
小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死洋洋的趴在地上继续回补昨夜被那场突兀的雷雨给惊扰了的好觉,连灵幻真人再次闪现于云雾之间它也只是微微的动了动耳朵懒得搭理…
给狂风暴雨冲刷了一宿,易凡现在的样子自然狼狈不已,灵幻真人是奇在眼里疑在心头,不禁纳闷道:“小友,你这是…”
淋了一夜的雨,易凡虽还未走出生离死别的伤悲,却也不像前几日那般沉闷了,浅浅苦笑,回礼答道:“长老见笑了,蜀山果然是神仙之境,连雨淋在身上都那么痛快…”
听见这言语中的几分玩笑之情,灵幻真人心下也暗暗欣慰,目光四下一扫,假意疑惑道:“小友,昨日贫道生的那堆篝火呢?莫不是你把它弄熄了?”
易凡一愣,终是想起了还有这茬事,不禁笑道:“长老生的火,易凡哪敢随意熄灭?不过昨夜那场大雨…”
长长的“哦”了一声,故作恍然的灵幻真人却又手指轻弹,一堆“噼啪”燃烧的篝火又出现在两人身前。
面泛微笑,静静的注视了这堆新生的篝火片刻,回头看看又是一头雾水的易凡,灵幻真人笑问道:“小友,这堆火…不会再熄了吧?”
易凡实在是给搞懵了,连心中的悲戚之意都给暂时抛开,摸了半天脑袋,方才模棱两可的试着应道:“昨晚那雨…早都停了,这又是今天新生的火,只要不再下雨,我想…应该不会熄吧…”
“下雨又何妨?”灵幻真人一阵长笑,“纵然这堆火又被淋熄…”手指轻弹,一缕火苗又跃跃然跳动于掌心之间,“我们难道不能再点把火?”
迎向灵幻真人那清澈睿智的目光,易凡似有所悟,微微皱眉,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声清笑,灵幻真人腾身而起,向山下的易栩等人飘然而去,唯有一缕余音在易凡耳际回响:“我等修行之人,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切勿太过深陷滋生心魔…小凡…昨夜之雨已住,又怎能淋熄今日之火?”
“昨夜之雨已住,又怎能淋熄今日之火?”语声虽是淡然,回荡在易凡的耳边却丝毫不啻于几个时辰前那响彻天际的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