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凌这才挨个向其他几个人看去。
琴潇下手边的位子是空着的,想必是留给琴湘的。
下一个是一个光着膀子的乞丐,他的头发散发着恶臭,脸上还蹭着泥土。他不顾指甲里的黑泥,猛的撕下一条羊腿,像恶狗一样贪婪的啃着。
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再厚的粉也阻挡不了他不再光滑的皮肤。她自以为优雅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吃了一小口,掩面向着马凌羞涩的笑了笑。
马凌只感觉到一阵恶心。继续向下看去。在那妓女的下手边,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大汉脚上的布鞋早已洗的发白,身上的衣服也到处都是缝补的痕迹。他悄悄地把一条鹿腿藏在了怀中,兴许他心中还挂念着家里饥饿的妻儿。
在大汉的旁边坐着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两一黑一白静静的坐着椅子上闭着眼睛。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已他们无关。
马凌悄悄拉了下上官雪的衣袖,轻声道:“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官雪得体的笑笑说道:“小女子让五爷见笑了。”
马凌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急忙问道:“雪儿,你不认识我了么?”
上官雪诧异的看着他:“大名鼎鼎的五爷,这风雷城有谁不认识?五爷您还是别取笑我了。”
马凌看着这儿发生的一切,顿时迷茫了起来。他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喃喃道:“不是梦,不是梦。”
琴潇看着马凌问:“五爷,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马凌再也无法冷静,一把抓过上官雪的手说道:“雪儿,我是马凌啊,我是你凌哥哥啊。你不认识我了?”
上官雪脸色绯红。用力抽出被马凌抓住的手。不客气地说道:“请五爷自重。”
琴潇笑道:“五爷,你急什么。这天下,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马凌心中气急,望着琴潇厉声道:“你仔细看清楚,我不是你们的五爷,我是马凌,我是雪阁右使马凌!”
琴潇笑着摇了摇头:“你总是开玩笑。这次我可不陪你玩了啊。”说完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夹了一块西蓝花塞到了口中。
马凌又急又气,用尽力气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都给我停下来。”
没有人停下来。
舞姬依然在跳舞,乞丐依然在狼吞虎咽,妓女也在痴痴的对他笑,那大汉也在不断往怀中藏着东西。那一对双胞胎依然闭着眼睛。一切都在继续,一切都没有改变。马凌大怒,一把抓起琴潇,怒道:“告诉我,五爷到底是谁?”
琴潇苦笑着端起一杯酒递到马凌手中,道:“五爷,闹够了吧。闹够了来喝酒。这酒一天只能酿一坛,珍贵的很,可别浪费了。”
马凌心中忽然万分迷茫。
他已经无法分辨真假。他端着这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酒入喉,心中更加迷茫。他迷茫看着这一切,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上官雪。心中苦痛万分,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更不知该向谁说。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醉了。也许只有醉了他才能好受一些。这一切太过滑稽,他忽然想笑,咧开嘴却流出了两行眼泪。他踉踉苍苍向门外走去。恰巧与飞奔而来的琴湘撞了个满怀。
“诶哟。五爷,你这是怎么了。”琴湘问。
马凌不愿多说一句话,奋力打开门。走了出去。
琴湘笑嘻嘻的对琴潇说道:“我们再赌一次,敢不敢。”
琴潇问:“怎么赌?”
琴湘笑道:“我赌,五爷一定不稀罕这火鸟令。”
琴潇从怀中取出火鸟令,向马凌弹了过去。大笑道:“估计你又要输了。”
马凌反手把火鸟令接到了手中。这闪闪发光的金子在他手中安静的躺着。忽然,有一瞬间,马凌竟看见这火鸟令在对着自己笑。这笑容让他感到温暖,犹如一个老朋友的关怀。他转过头说道:“谢了。”
琴湘傻傻的看着马凌把火鸟令收了起来,恨恨道:“今天真是倒霉催的。我不玩了。”接着在空位置上坐下,郁闷的喝着酒。
马凌出了醉云楼,茫然的在大街上走着。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恭敬地向他走过来鞠躬,向他问好。甚至还有一些孩子,尊敬的称他为:“五爷爷。”
马凌苦笑连连,难道自己真成为了五爷?要不然怎么会所有人都叫他五爷,甚至连上官雪也如此对待自己?而上官雪那坚决的眼神,绝非在有意骗他。他胸口犹如被大石头压着,心中烦闷异常。飞身而起,向城外飞去。
不消片刻他便已飞到奶奶的坟前。他想跟奶奶说会儿话,他想把委屈都说给奶奶听。
正午的太阳异常毒辣,阳光似无形的刀剑,悄悄地切割着他的皮肤和血肉,直到他伤痕累累才满意而归。
马凌却见有个人在他奶奶的坟前呆呆的站着,他的身体挡住了墓碑。
他背对着马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马凌问:“你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转过身,苦笑道:“你又何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你是谁。跟我走吧!”
马凌大喜道:“你认识我对不对?我不是五爷对不对?”
他冷笑道:“你认为是,你就是。你认为不是,你就不是。时辰到了,跟我走吧。”
马凌问:“去哪里?”
他慢慢向马凌走过来,拉住马凌的手,指着墓碑道:“我们去这里。”
马凌被他轻轻一拉,便再也用不出一丝力气。只能由他拉着他向前走去。他用余光撇了撇墓碑,那墓碑哪里还是奶奶的墓碑。那只是一块路标,或者说是一块分界碑。碑上郝然刻着四个大字:联接大陆。
联接大陆。顾名思义,是幽冥界与人界联接的地方。
联接大陆虽属幽冥,却并不是人们口中的幽冥地府。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鬼门关。
相传人死后,灵魂会先被安排在联接大陆。由这里的掌管者查看来人的身份信息,查明死因,查清来人是否寿终正寝。验明无误后,掌管者会让其在这里呆满七天。
这七天中,可以了却自己未了的心事,或者有大神通者可以利用这七天时间借命买命。所以我们常常听别人说走了一趟鬼门关。也常常听说有走阴者到地府去索要人的魂魄,而后把人救回来,其实他并没有到幽冥地府,而是从联接大陆截到了魂魄而已。
走阴一脉源于茅山,这里不多作赘述。
直到第七天,死者的魂魄便会由鬼差带着回到人间再看一眼这世上的亲人。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头七。然后把他们押过鬼门关,或是轮回转世,或是分配到幽冥的其他地方服役。
魂魄过了鬼门关,就是宣告其在人间真正的死亡。即使是幽君,也无法让其再活过来。
联接大陆很小,只有一个高高的门楼。
联接大陆很大,它会随着你的思想而无限变幻。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所以每个人到这里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它会随着你的意愿而改变。你把它想象成什么,你眼中便会出现什么。
马凌看见的那个世界,其实就是他想象出来的世界。
马凌看见联接大陆的界碑,忽然笑了。
那人停下来问:“你笑什么?”
马凌说道:“哎,我就要死了。心中竟还在纠结着我究竟是不是五爷。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人依然面无表情地道:“可笑与否只是你们人类自以为是的感情罢了。我从来不笑,所以也就没有了可笑不可笑。”
马凌的心情忽然变的开朗了起来。道:“哎,那你这一生岂不是很无趣?”
那人问道:“何为有趣,何为无趣?我每日都判定生死,每时都见证离别。这老掉牙的离别桥段已经无法触动我的心。有趣无趣又有何分别?”
马凌哈哈大笑道:“棒极了。有很多时候我都想像你一样,可直到现在才发现,像你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倒真不如死了算了。”
那人道:“于我而言,生与死都是一样的。”
马凌被那人牵着手,虽然身体提不起一丝精力,却没有一丝胆怯。他捂着肚子大笑着,弯着腰,笑出了眼泪。终于止住笑,喘着粗气说道:“你如果不是圣人,就一定是傻瓜。哈哈哈。”
那人走到一处门楼前,停下脚步,放开马凌的手说道:“你话太多了。从现在起,你还有七天。七天之后,我来这里接你。”
马凌笑道:“你不怕我跑了?”
那人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只负责接送,不负责其他。”说完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紧接着风雷城又出现在马凌眼前。
他正站在奶奶的坟前。他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以自己的想象幻化出来的。他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又向醉云楼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