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竹子精倒茶的手顿了一下，一向淡然的脸上难得露出沉重的神情：“人类有句俗话，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再说当年也是我自己考虑不够周全，不能完全怪在人类头上。”
对方毫不在意形象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总之我是不会轻易相信人类的，要入世你自己去入，但是前提是把这个威胁到我的族人生存的家伙解决掉。”站起身轻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了，我的小竺青在哪里？”
老竹子精闻言饶有兴致的扬眉：“他下山做生意去了，倒是他媳妇儿在，你要见见吗？”
牡丹脸色多般变幻，不知是气是恼：“不用了，不见！”风风火火的往外走几步，像是不甘心般回头恨声道：“我绝对不会承认这个人类女人的存在的。”
老竹子精无奈的摇摇头，到底是被她一番话影响了心绪，大段一直被刻意遗忘的回忆止不住的在脑海浮现，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涌。
该是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自己还爱到处游山玩水，竺青还是个刚有点灵识的小精怪，整天绕着自己飞来飞去的叫爷爷。老伴不想四处奔波这次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出来。
他此次出行的目的地是B城附近的山头，那里住了不少花精，为首的是一大家子的牡丹，当家的老头子跟自己同辈，看起来却更老，估计是老爱瞎操心的缘故。想到自己的计划，他为难的挠挠头，花精比竹子精还要谨小慎微，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他抬头看看天，夜色渐临，自己还在山脚下呢。虽说自己视力也不受影响，上山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是夜间拜访别人多少会给人家带来不便。思虑一番，他正要转头离开找个住处，小竺青突然从他怀里晃晃悠悠的跑了出来，在他前面飘着，周身发出的强烈光芒把前面好几米远的路都照亮了。他欣慰的笑笑：“还挺贴心，不过不用了，我们今天不上山。”说着朝他招招手：“快回来，别让人看见了。”
竺青形成灵体没多久，已经跟修炼许久的精怪能量一样强了，依他观察，没多久就能化人形了。不愧是自己跟老伴千挑万选又辛苦养育的竹子。他摸摸胡子，满意的点点头。
老伴自小身体不好，能修炼出人形已是勉强，自己当然舍不得让她生孩子伤元气，所以两人商议从有天赋的竹子里挑选了一个出来收养，全心全意的把他养大，就当是自己的孩子了。
小竺青闻言在空中蹦跶两下，藏进了他的怀里。没走两步路，一个身穿粗布麻衣寸头的青年人叫住了他：“唉，前面的等等。”
老竹子精心里一紧，该不会是刚才小竺青被看到了？他边寻思着对策边转身。
青年上下打量他一圈，倒没露出什么疑虑的神情，反倒热情的问他：“你是来这走亲戚的吗？”
老竹子精愣了一下答道：“那倒不是，就是来这游玩一番。”看来是没看到竺青，万幸。
青年挠挠头：“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闲得慌，不过天色这么晚了你不会还打算上山吧？很危险的。”
“不不不，正打算去寻个住处。”老竹子精有些尴尬的笑笑没否认，有钱人谈不上，有钱竹倒是真的。
“那，不介意的话去我家里住一晚吧？这里去城里的旅馆还有些距离的。”青年人十分热情。见老竹子精面露犹豫，他解释：“我不是坏人，也不讹你钱，我是附近的住户，今天上山找点吃的。”说完还微侧身给他看背后的竹篓，里面确实装着不少野菜，似乎还有只小动物，估计是山上捉的。
他想起自己的计划，心里一动，很干脆的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多谢招待。”顺手拍拍怀里不安分的朱琴，让他别捣乱。
两人闲聊着往青年家里走，老竹子精暗暗感知了一下，发现这青年确实没什么坏心眼，主动跟他打交道：“我叫竺绿，该怎么称呼你？”
青年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你这名字怎么比我们乡里人的还随便……我叫吴大道。”
老竹子精又尴尬了一把，不就是个代称？他是不太了解人类将什么美好寓意寄托在名字里的习惯。没多久，两人就到了吴大道的家，山脚下一处低矮的泥胚房，屋顶还是茅草的，屋里也没亮灯，估计是没人。环顾四周，人家还不少，几家是瓦片屋顶，应该是条件好点的，不过大部分都跟吴大道家情况差不多。
只是天色还不是很晚，大家都已经早早的关门闭户了，屋里亮着灯有动静也没人出来串串门走动走动。
吴大道一边把老竹子精往屋里引一边点灯，嘴里寒暄着：“家里条件肯定不能跟旅馆比，不过还是挺干净的。没媳妇儿就只能自己打扫啦。”刚才在路上他俩聊天就提到了，吴大道爹娘去得早，看现在这情况他应该是家里穷，也没人张罗所以娶不上老婆。
灯一亮老竹子精就没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屋里整洁是挺整洁，只是一进门就看到屋里被布置得很像什么阵法，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不知是什么神仙还是道士的画像，另外两面墙壁贴满了黄色的纸符，鲜红的朱砂在纸上龙飞凤舞的画出一道道痕迹。精通画符的老竹子精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些可都是能给妖精带来致命伤害的符，虽然还没注入修为，一张都起不了作用。
地上也摆着香烛铜镜木剑之类的东西，他有些心惊，挑眉看向吴大道，这人该不会是引自己进陷进的道士吧？
没想到吴大道露出苦涩的笑容：“让你见笑了，这些都是些摆设，实践证明了什么用都没有，连个偷家畜的妖怪都伤不了。”
老竹子精听他倒了会苦水，大致了解到最近山林里跑了只黄鼠狼精进村子，天天偷村民的鸡鸭吃。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只黄鼠狼，有人夜里蹲守它来着，结果发现是个修成了人形的黄鼠狼精，只是长长的尾巴还拖着，脸上毛发也没褪尽，蹲守的村民被吓个半死不说还被它一爪子挠在肚子上，差点没命。
之后村里大家都不敢夜里出门，牛猪这些都赶到屋子里睡，留些不值钱的鸡鸭给它，以求不伤村民的性命。
“我家是没什么家畜能给它抓的，只是要是能捉住它，我就立了大功了……”吴大道越说越小声，知道他心思的老竹子精觉得好笑，他是想立大功然后娶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呢。
他往凳子上一坐：“那你想到什么办法捉它了吗？”
吴大道沮丧的吐出一口气：“我研究了好久，画符摆阵都试了，一点用都没有。”
老竹子精心里好笑的同时又暗暗惊奇，这吴大道还真有点天赋，自己研究就能把符画得有模有样了，可惜他不知道关于修为的事情。
不过如果他所说属实，那自己这些天还真是有事情可做了，这从山里跑出来作恶的黄鼠狼精，也是牡丹该管的吧，那自己上山的理由岂不是更充分了。他摸摸自己的小胡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他跟吴大道打了声招呼就上山了，自己的计划还得有当地人配合才行。
刚踏入牡丹的地盘，一阵微风带着清香袭来，老竹子精眼前一晃，一个少女已然站在自己面前。漆黑的长卷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一身红裙衬着瓷白的肌肤，还年少却已经透出艳色的脸蛋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射出警惕的光芒，透过上扬的眼角睨着老竹子精，花瓣一样的薄唇微启：“你又来干嘛？”
老竹子精微叹一口气，自己前几年来这找老家伙喝酒聊天，这小丫头跑来讨点心吃被自己用酒当饮料逗弄了一番，自此就记恨上了，至今还觉得他不是好人。
“小牡丹，你突然就出现，被人看到可怎么好？”他用长辈的语气，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毕竟这丫头以后可能是牡丹一族的接班人，自己还是跟她打好关系的好。
“我当然是事先观望过，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对方一点不给他这个长辈面子。
“我来找你爷爷商量正事，快带我进去。”他想往前走，对方却不让路。
竹子精无奈，摇摇头，从怀里掏出竺青。少女欢呼一声，搂着竺青就进了树林，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老竹子精也跟上。之前自己来都是竺青跟这丫头一起玩，她虽然讨厌自己，倒是很喜欢竺青，不过也是，自家小竹青本来就很讨喜。
老牡丹精早就摆好一桌子菜等自己了，一桌子素菜和白粥……不过早餐嘛，是该吃清单点。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就端着粥碗呼噜噜吃起来。老牡丹精拄着拐杖坐着，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嫌弃：“你就不能吃相好看点？”
他头也不抬的回击：“你就不能穿朴素点？”年纪一大把了还一身绣花，虽然是暗纹，他还是觉得太闷骚。
“哼，难道要像你们竹子一样穿的跟奔丧似的。”撇撇嘴：“还是像你一样年级一把了还到处乱跑每个定性？”
老竹子精已经喝完一碗粥了，抹抹嘴抬头：“我这不是乱跑，是来跟你商量正事的。”
对方稀疏的眉毛挑起，发出无声的询问。
老竹子精正色道：“你也知道我们妖精生存环境越来越少了吧？”对方点头，这是事实。
“尤其是近些年，地盘缩小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他忧心忡忡的叹口气：“我们是该想点法子吧。”
“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地盘减少不就因为人类变多吗？我们道他们的地盘生存不就好了。”
“你……想伤害人类？”老牡丹精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老竹子精无语的摆手：“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的意思是我们隐瞒精怪的身份，假装人类到人类世界去生活。”
“这可行性不高吧？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所以我们需要人类的帮助。”老竹子精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先找可以信任的人类，跟他打好关系，然后慢慢渗透告知自己是精怪的事实，只要他能接受，到时候双方可以互助，一旦有了开头，后面更多精怪入世就容易多了。
老牡丹精还在犹疑，老竹子精趁机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山头有只黄鼠狼精正在山下作恶？也不管管？”
“那是不知哪个山头跑来的，不在我们管辖范围内。也不知道擅自处理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再加上他暂时没犯什么大事，我们都打算观察一段时间再行动。”老牡丹精提到这个有些烦躁。
“我现在就住山下村民家里，这段时间可以帮你们观察观察，必要的时候还能给你们看着那只黄鼠狼，不过你得答应时候配合我的计划。”老竹子精眼珠一转就要做交易。
老牡丹精正愁不知道该派谁下山看着那只黄鼠狼，这样以来当然最好，不过：“你为什么就找我合作？”
“还能因为什么？B城是人类最繁华的地方。我想做生意当然得找人多的地方。”
老牡丹精摇摇头：“行吧，先按你说的来。”这家伙虽然看着不正经，其实是他们植物精怪里少有的胆大心细，再说也交好这么多年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