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观上说,锦州城的外景还是和之前一样。
它的城墙原为平砖砌筑,后来为了防洪,曾将局部墙垣改用石块垒筑,这几年,又陆续用石条进行了加固。锦州的城墙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每个城门都由箭楼和城楼组成。城墙之上还有众多配套的军事设施,最有特色的要数暗设的四座藏兵洞,东西南北各一座。
只不过,现在看来,变得萧条很多了。
因为城墙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在巡逻了,大概只有七八个人站在原地,聊天的聊天,发呆的发呆。如果走近城墙,还会看见墙缝里长满了嫩绿的野草和爬山虎。
最高处刻着锦州两个字的砖墙也显得有些模糊。
“这已经和我走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玉墨眨了眨眼,想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当时玉墨离开锦州的时候,城墙上到处都是官兵,城门口也被逃荒的人堵得水泄不通,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之后,城门就缓缓合上,里面的人别想出来,外面的人也别想进去。
而现在城门口的人虽然少,但是至少还有商贩,有马车进进出出,像个城样了。
“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先进去找地方住下。”
莫冰拉了拉缰绳,拍拍马脖子就往城门口走去。城门口站着两名官兵,也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都不看就放人进去了。
走进锦州城之后,人逐渐多了起来,大街上也有零星的小摊小贩,只不过停下来看东西的人很少。
大街两旁穿插着许多小巷,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临近平民院落的院墙,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阴影下,似乎将这春季锦州的闷热扫荡走了一些,有了些许清凉的感觉。
两人牵着马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家“悦来客栈”,莫冰一进门,发现里面的店小二正枕着布巾打瞌睡。
“咳咳,小二,请问掌柜的呢?”
小二听到人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高喊了一句:“掌柜的!来客了!”然后连忙上前迎接,“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掌柜的暂时不在,马上就来。请问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两位,住店。给我们最好的的客房,然后把我们的马给喂一下。”
“得嘞!来来来,客官这边请。”
小二把莫冰引到柜台前,然后出门把马栓到马圈。
莫冰来到柜台前,正好碰到掌柜的从后院过来。在付了一个星期的定金之后,莫冰和玉墨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楼去了。
可能是因为有几天没有住人,房间里有些许味道。于是莫冰把窗户打开,透透气,顺便让阳光洒进来,晒晒床单和被子。
在收拾好东西之后,兄弟两在楼下吃了午饭,然后就出门去打听俞家的事儿。
两人沿着大道一直往城中走去,先走过了一座小石桥,然后穿过了一片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在那里,他们看见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变成乞丐的样子,穿的破破烂烂,脸上脏兮兮的,伸手向人要钱。其中有很多小孩和老人,被那几个月的灾难已经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莫冰和玉墨看不过去,给了他们一些铜板,让他们去买点东西吃。
见莫冰他们这么有钱,其中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甚至一直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想多要点钱,只不过一下子就被甩开了。
“他们真可怜……”玉墨回头看了一眼,摸着自己的钱袋。
莫冰知道玉墨指的是那些孩子,于是摸摸他的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这个时候必须靠自己挺过来,不能一直靠着别人的帮助。我们只能帮一时,不能帮一世,他们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最终还是看他们想不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现状。”
两个人就这样说了一路。忽然,莫冰看见路边有人摆了一个小摊,旁边竖着一根杆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算命!
“走,我们先过去看看。”
莫冰脚步一顿,拉着玉墨在算命先生面前坐了下来。
“两位公子前来算命?”
“既然大师会算,应该知道我们来您这的目的吧?”
算命先生梳着一个道士头,穿着一件灰白相间的道袍,留着两撇八字胡和一小撮山羊胡,此时他眯着眼睛,摸摸自己的下巴笑道:“公子所言极是,贫道当然知道两位公子不是来算命的,而是来打听的。”
“大师果然神机妙算。我们想要打听的是十年前举家搬到锦州的俞家,不知大师是否有印象?”
这位算命先生可谓是土生土长的锦州人了,更是神算子加百事通,只要是锦州发生过的大事,他没有一件事是不知道的,所以来找他是找对了。
“哦,俞家啊……”算命先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这半年是每况愈下啊。”
俞家在来了锦州之后重新做起了玉器生意,倒是小有姿色,但是还是比不上在随州庞大的家业,没想到现在又要没落了。
“是因为什么?”玉墨问道。他记得他被赶走的时候,俞家的生意做的还是挺好的,怎么才过了这么几个月就不行了呢。
“呵呵,还不是因为现在俞家当家的不管生意了,迷恋上了吃喝嫖赌。而生意则全部交给一个可以说是外人的人来管。而那个外人也是个见钱眼开,不会做生意的主,只懂得花钱,不懂得赚钱,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本来俞家的老辈可以管管,可是自从俞家的老辈被他们两个气出病了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甚至快连看病的医药费都拿不出了,恐怕……”
其实之前莫冰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过俞家玉器行的分店,不免有些奇怪,就问了玉墨。玉墨说因为当年俞家的老太太想搬到离随州远一点的地方,就来到了锦州的最北端,所以玉器行基本上都在锦州的北城区,城中一家都没有,更别说城南了。
“那大师,您还知道些什么吗?”玉墨追问道。
“哎,贫道能说的也只有一句话了:俞家怕是在锦州混不下去了。”
玉墨听到这,眼眸先是一暗但是又一亮,他掏出银子放在桌上就准备起身出发去俞家在锦州的宅子。
“诶,这位公子请留步,贫道好歹也是个算命的,两位不算个命再走吗?这银子刚好够算两次命,俞家的消息算贫道免费送给你们了。”
莫冰想着算个命也无妨,也不耽误多少时间,就当是听说书的了,反正他根本就不信这些东西。于是,他点点头,同意了。
玉墨也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听算命先生胡扯。
“贫道先来说说这位年长一点的公子。你一看就是出生于富贵人家,但是在小的时候家中忽然遭遇了变故,所以从此以后周身带着煞气,不过还好之后遇到了贵人,煞气消磨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但是,你要切记收敛这一点煞气,因为你的妻子已经怀孕,这煞气会影响到孩子发育。”
莫冰越听,背脊挺得越直,没想到这算命先生还有两把刷子。
“那如何能够完全祛除煞气?”
“这你放心,过了几年这煞气自然就会消失了。因为你的生命中已经有了一位很特别很特殊的人存在,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改变了你后来的命运。本来你的轨迹是朝着一个黑暗的方向前进,而她的出现让你的命运改了道,跟着她一起走。可以说,你们两人的相遇是一次千年之遇,也是命中注定的,贫道可以肯定,你对你的下半生绝对会非常满意的。”
没错,除了这段时间不能每天都见到和暖以外,莫冰的确对现在的生活特别满意。但是算命先生为什么说她是“很特别很特殊”的存在?而且还是千年之遇?难道就是因为她改变了他的命运?
“至于这位小公子,你人生的路虽然坎坷了一点,但是没过多久就会变得平坦顺利,所以不用过多担心。现在你的心中有郁结,要想办法解开,否则这个郁结会伴随你一生,而且到老了之后会因为这个郁结,时常感到胸痛,气闷。”
莫冰此时还沉浸于刚才算命先生对他说的话中,见算命先生算完之后开始收拾东西,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还不忘问一句:“大师,我想问一下我家娘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样他和和暖就不用对着肚子猜来猜去了。
谁知道算命先生笑了笑,说了一句:“今日算命的时机已过,天机不可泄露!”然后就举着竹竿离开了此地。
“……”
“堂哥,你放心,堂嫂怀的肯定是儿子!现在我们先回去吧,锦州的城北到城南还是有点距离的,我们明天骑马去吧。”
“好。”
莫冰虽然有点小郁闷,没有知道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但是他也不在乎,只要是他和阿暖的孩子,他都喜欢。但是今天算了命,听见算命的这么夸奖自己的娘子,莫冰的心情非常好。一回到客栈,他就提笔写了一封信,叫来了信鸽,往家里寄去。
信上写的全是他对和暖浓浓的思念和深深的爱意,重要事情就在末尾提了一点。
和暖在随州收到信后,看的是面红耳赤,没想到莫冰也有这么肉麻的时候。为了让他晚上睡得好点,不至于想她想的这么辛苦,和暖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纸,把自己的生活细节都交待的一清二楚,还叮嘱他不要吃这吃那,要多吃什么,少吃什么,照顾好玉墨,尽量在他眼里还原一个真实的自己。
但是由于页数太多,这些信纸差点塞不进信鸽腿上的信筒。不过,最后,信鸽还是揣着和暖沉甸甸的思念飞往了锦州。
……
为了能够尽快回到随州陪和暖的待产,莫冰和玉墨第二天一早就骑着马出发,前往城北。锦州的城北倒是比城中繁华多了,看来灾后恢复的很好。
只见街道两边都是一些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河中景色的。以高大的主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最后两人是骑着马渡了河,才到达了真正的城北。一上岸,莫冰就看到“俞记玉铺”金光闪闪的四个字。
这时候已经临近午时,大街上没有什么人,渔夫也都停船休息了。莫冰给了一个船夫一锭银子让他照顾好他们的马后就徒步走进店里。
此时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出售的玉器零散地摆在货架上,有些玉器则堆在角落里。莫冰伸手碰了一下,发现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灰,看样子是好久都没有清理过了。
玉墨好像对这边很熟悉似得,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看看,然后摇了摇头:“堂哥,这些都是一些三等品,居然还拿出来卖!我们俞家之前是从来都不卖二等品和三等品的,只卖一等品。”
然后他又走到角落里,翻着那些被抛弃在一边的玉器,愤愤道:“堂哥,还有这些,这些都是最差的玉石做的!”
玉墨越说越生气,他觉得他的爹娘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接着,整个店里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诶诶诶!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居然敢砸店!”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动静太大了,原来的店员忽然从楼上跑了下来,看到眼前这个样子,对着玉墨和莫冰两人就是一阵破口大骂,然后一脸惨白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哆哆嗦嗦地蹲下身子,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你们!我要拉你们去报官!”
玉墨一脸冷漠,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显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好啊,你去报啊,这种卖假货和次品的店就是应该砸!”
“你!”
“掌柜的,稍安勿躁,我想问一下你,你们俞记玉铺现任主子的是谁?”莫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以及柜子里面的玉器,问道。
“能有谁,当然是俞家的舅老爷了!”
舅老爷?肖永光?
莫冰和玉墨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俞家祖传的家业现在居然沦落到了一个外人的手里。
“之前不是俞家三少爷当家的吗?为什么现在却改头换面了?既然是这个姓肖的掌管,那为什么还叫俞记玉铺?”
莫冰又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掌柜的现在已经被莫冰的问题绕晕了,同时在心里担心这批玉器被砸,自己的这份差事就要泡汤了,悲从心中来,竟然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哭了起来:“这我怎么知道啊!呜呜……有本事你们自己去问啊!主子等下就要来了,看到这个样子,我要怎么交待啊!呜呜……本来就已经没有生意了……还被人砸店……呜呜……”
莫冰和玉墨后脑勺滴下一滴汗,神同步地抱着双臂看着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正抱着一对废玉在哭。
“堂哥,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直接去俞家?”
“直接去吧,我们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会来。”莫冰想着才过了半年多,俞家的玉铺就已经被肖家的人所掌控,他的小舅舅俞霖剑也突然沦落到了花天酒地的地步,这之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
两人丢下还在一边嚎啕大哭的掌柜的就前往俞家在锦州的住处,玉墨带着莫冰穿街走巷,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处宅院。从外面看来,这座宅子和俞家原本在随州的大院比起来相差太多了,甚至连莫府都比不上。
只见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掉了漆,铜环外表镀的一层似金非金的东西也脱落了大半,门口的石狮底部长满了青苔,狮子嘴里的石球也只剩下一只,整个宅子看起来就像是被荒废了很久很久了。
“堂哥,我离开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玉墨叹息了一声,平复好心情之后就走上前,使劲地拍了怕大门。过了一分钟,见没人来开门,玉墨加了几分内力又拍了拍。
这回,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你们是谁?”
出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视力不好,此时正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位高大的男子。他先是瞅了瞅莫冰,摇了摇头,然后又凑近看了看玉墨,然后就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小默少爷吗?你,你不是已经……怎么回来了!?”
“齐爷爷,是我,我是俞默,我回来了。”
当玉墨还在俞家的时候,齐爷爷对他是极好的,非常和蔼可亲,从来都不计较什么。每天都是慈祥地看着他跑来跑去,有时也会牵着他的手说着人生的大道理,没想到转眼间他都已经这么老了,耳朵不好使了,眼睛看不清了,腿弯了,背也驼了。
看着齐爷爷现在的样子,玉墨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好好!回来就好啊!小默少爷,你走的这几个月,齐爷爷很是想念呐。”
“嗯嗯,齐爷爷,我也很想念您。哦,对了!齐爷爷,我向您介绍一个人,这是我的堂哥!是烟姑姑的儿子!他叫莫冰!也是我的师傅!”
“什么?他是烟小姐的儿子?”齐爷爷很是吃惊,看着莫冰。没想到俞烟的儿子居然时隔多年会来这里。
“是的,齐爷爷,我是俞烟的儿子,我娘就是您口中的烟小姐。”
“这……这,这真的是太好了!俞家是有救了啊!有救了!”齐爷爷偷偷地抹着眼泪,然后把两人领了进来。
三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后玉墨盯着地上的石子,轻声问道:“齐爷爷,我奶奶……她怎么样了?”
玉墨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一个人站在大厅中间,四周围着自己的家人,他们冷漠地看着自己,说着自己子虚乌有的罪状,甚至还把十年前父母的旧事也翻了出来。
最后,他们合力把他推到了大门外。
他站在外面,淋着雨,看着大门缓缓地在他面前合上。也就是那最后一眼,他看见了他奶奶的眼神,那样的冷漠,那样的无情,是一种看待陌生人一样的眼神。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从头凉到脚,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哎……齐爷爷也说不好,小默少爷还是自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