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接着又说了花容出手无功而返,他手下一个分堂围攻马如龙,反被打得落花流水,损折过半的事,神色黯然下去,虽没甚可追究的,毕竟丢脸之至。
乐广也面色凝重,他此番赶来的确是专程来接马如龙的人头的,总堂中一致认定,只消花容出手,马如龙的人头就是手到擒来,他负责护送,而朱三所率三个分堂负责查清马如龙身后隐藏的组织并予以痛击。
“她不是有意放水吧?”乐广沉吟道,对花容他知道的比朱三多许多,她曾在三年里横扫武林,不单保持不败记录,而且无人能发现她,这种业绩他也是望尘莫及,而她居然搞不定一个后生小子?
“那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朱三叹息道:“主子对她也是礼让三分,我岂敢多嘴多舌地究根问底,我的脑袋可没马如龙的长得结实。”
“她不是有意放水,也是未出全力,装样子敷衍咱们,咱家找她去,若非主子这些年帮着她,她早被苦禅老和尚找到了,她能安然隐居三十年?”乐广又站了起来。
朱三慌了,忙站起道:“乐长老,莽撞不得,要找她理论得有主子的旨意才行。”乐广怒道:“她分明是装装样子,然后骗咱们说耗掉了马如龙八成内力,子扬才会冒然攻击,正撞到马如龙的刀口上,马如龙再厉害,只剩两成内力,子扬也不会都不过他。”
朱三情知他是要为死去的分堂主翁子扬找回场子,翁子扬是他的师弟,若被人得知翁子扬的败绩,对他脸上也不光采,便迁怒到花容身上,这两人若是争斗起来,他可分解不开,伤了哪个他都吃罪不起。
他横身拦住乐广:“乐长老,此事需禀过上头才能定夺,您无权擅自行动。”乐广森然道:“咱家衔命而来,有权处置任何事。”
两人正相持不下,外面却突然传来呼叱打斗声,两人均是一惊:什么人敢杀进堂口重地?忽听得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叫道:“朱三,你这个王八蛋,给本姑娘滚出来。”
朱三立时手足无措,真是怕谁谁来,自己正想法拦着乐广和她们师徒朝面,她却杀了进来,他急忙走出去,心里已乱成一团麻,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出房门,看见花千颜正站在庭院里,有两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强忍疼痛,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他挥挥手让警卫们散开,失声道:“千颜,你这是为何?”花千颜嘶声道:“你这个王八蛋,你害死了我师傅,我让你拿命来偿。”她举剑便刺,朱三身形一闪,已然避过,右手扣住她的脉门,他心中的震撼却比挨了一剑尤甚,厉声道:“千颜,你好好说,花姨她……”
花千颜无力地蹲下,泣不成声道:“师傅……她……过世了,都是你……害的……。”
“扭身,出剑!”
马如龙喊着,三娘子应声扭身出剑,她的上身整个扭转过来,剑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
马如龙早发现了她的天赋异禀,她的肢体柔软得仿佛天竺那些瑜伽武士,几乎可以扭转至任何角度,稍加调教便可有不俗的造诣,马如龙崇尚剑术,便让她弃刀习剑。
三娘子听马如龙要传她武功,喜得几乎跳起来,马如龙的教法也甚是奇特,他只是从各个刁钻古怪的角度进攻,让她反击,从而训练她的身法、步法、眼法和手法。
这一刻没有招式名目,也没有前招、续招,刺来刺去只是一剑,但这一剑之中却是奥妙无穷,从蓄势、拔剑、扭身、刺出,每一段均辅以上乘的内息调运,最后凝聚全身力道刺出这一剑,不击则已,击则必中。
三娘子拿着马如龙从箱子底翻出来的一柄长剑,左刺右刺,却总是不成章法,不是步法慢了半拍,就是身法不到位,眼神更是无法与剑尖保持一条直线。练了十几剑,她已是粉汗淫淫,收剑喘息道:“不成,我太笨了,练不好。”
马如龙笑道:“这就不错了,一锹挖不出一口井,这一剑也够你练上十年二十年的。”他对自己新创的这招剑法很是得意。这招剑法已融合进一套极上乘的内功心法和身法步法,若练到火候,足以媲美世上任何一套一流剑法,而其出奇制胜的特点又是别家剑法所无,当然也只有三娘子才有禀赋修习,别人若想修习非先练上十年的瑜伽功不可。这招剑法还有一个特点,内功修习完全凭藉身法步法来完成,无需打坐入定,这就避免了上乘内功中无明师在旁护法而走火入魔的流弊。
他用稻草扎了十几个草人,竖在院子里,让三娘子练习游走出剑,然后自己回到屋里调息入定。功行九周天后,他心境空明,和那位他以为是风婆婆的奇人交手的过程便清晰重现。在入定中,这段为时甚短却风狂雨骤的过程被拉长了,对手的招式清晰可辨,他自己的招式更无需说。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场真正的高手对决,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经受的考验,对他而言也是最为难得的实战经验。一名武者不经历多次实战并累积足够的经验,是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高手,而花容这种奇人为对手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入定中虽无喜怒哀乐诸般情感,但对事物的识别判断能力却大为增强。花容所使出的招式涵盖二十多家一流门派的武功,而且尽皆是各派秘而不传的杀招绝招。这一点不足为奇,三十年前,这些杀招在两百多名受害者身上分别显现出来,而一个天才人物假如机缘巧合,习会几十家门派的武功亦非难事,尤其是内力超凡入圣的绝顶高手,见到一门武功,稍加揣摩即可习成。
马如龙并不是这种天才人物,但他师傅是,他也被灌鸭似地学会了几十门武功。他当时并不明白为甚要旁涉多门,因为他离本门武功大成的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他师傅却告诉他,假如你先知道别人要怎样打你,你就不会挨打了。现今他终于领悟师傅的先知之明了,因为他当时不仅学会了这几十门武功,更学会了相应的克制招法,而他在花容鬼魅般飘忽、雷霆般猛烈的攻击中得以屹立不倒,只因他使出了每一招专门克制对手的招法。只因当时情势太过凶险,花容出手又太快,他连自己究竟是怎样出手的也没弄明白,纯系身体受花容招法的刺激而自动反击。正如一块石头飞来,眼睛会自动闭上一样,若等看清那块石头,眼睛可能永远闭不上了。
花容的一百零四招清晰完美地一一重现出来,到最后马如龙却一惊出定。他唬了一跳,满头都是汗水。在入定中受到惊吓是很危险的,常常会因此走火入魔。他震慑元神,重新功行八脉,细查身体内每一条经脉脏络,还好并无受伤迹象。
他不敢马上回想入定中得到的景象,站起身像熊一般在屋中缓慢走着,消散体内可能存在的滞气。
走了八圈,丹田内息如无风的江面一般澄净,心头一片清凉,而周身内外每一处均如成熟的麦粒般饱胀开来,元气充盈,身体轻盈,直欲离地飞去。他这才放下心来,收功站立,微微吁出一口气。
窗外三娘子依然在和那些稻草人大战不休,十几个草人都已散了架了,马如龙脸上露出赞赏之色,她虽没有“婉若游龙”的身法、“翩若惊鸿”的速度,却也已经章法谨严,有声有色了。
他走出去笑道:“歇歇吧,饭是一口口吃的,功夫也得一天天练。”三娘子正练到兴头上,见他出来,转身一剑刺来,笑道:“师傅,看剑。”马如龙双手一合,夹住剑刃,脸上却笑容尽敛,沉吟不语。
“怎么了?你怪我向你出手?我……”三娘子唬得脸都黄了,眼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儿。马如龙忙笑道:“你别多心,不经我师傅恩准,我是不许收弟子的,所以你千万不能叫我师傅,这会害我触犯门规。”
三娘子立时释然,转泣为喜,她一入两仪堂就被灌输门规大于王法,王法如网、门规如天。她歉意一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你传我武功不会害你触犯门规吗?”马如龙道:“这倒不会,我教你的剑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不是我师傅教我的。”
“可是你教我武功,就是我的师傅啊。”三娘子实心眼儿,一时转不过这个弯儿。马如龙皱了皱眉:“是也好,不是也好,你只别叫我师傅就成。”
在他耐心点拨下,她总算转过弯儿来了。她欢颜笑道:“好吧,不叫你师傅,那叫你……哥。”马如龙心头一荡,她的声音好像拨动了他的心弦,令他心旌摇荡。他更不敢对视她那充满深情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