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分明知道我吕不韦今日设宴在此，竟然还前一天把已经请好的舞团硬是带走。”
整个大厅一下全都静默了下来，大家全都往吕不韦看去，他气的脸色全变了。
喔喔！看起来似乎是有人恶意的阻碍，这下子要开天窗了。我边这么想着，又把空杯递给了若紫，她有点犹豫了下，还是又装满了递给我。
“吕爷不须如此生气。”好一把温文儒雅的声音，我顺着看过去，那个有冬…他根本是有两个声线吧？一个人可以造成这么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吗？
“不如这样吧？今日大夥儿们齐聚一堂，难得也有新的客人来，不如大家赋诗相对何如？”友夏有意无意的往小草少年看过去，他的脸蛋不知怎么飞红一片，煞是好看。
“是阿！今天吕相邀请了新的客人，我们也很想认识认识呢！”一旁立刻有人附和了，一提到”新的客人”，所有人立刻往我这儿扫来，害我吓的停止递空杯的动作。
“能被吕相邀请的，肯定不是普通人，不如请这位小兄弟露两手，也让在座的各位欣赏欣赏？”大概在有冬旁边数过去第七个位置的家伙开口了，看起来干瘪瘦弱的好像从地牢里面逃出来，看我的眼中满满都是轻视。
不过不是我要说，人瘦巴巴就不该穿这样宽大的袍子，感觉跟枯骨没两样了，还穿黑色，又不是要去送葬。
不过他一说话，旁边的人纷纷大力的点头，一起落井下石，这些人末不是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不敢赋诗索性找个替死鬼吧！
“不如我替小兄弟先行开道吧！”瘦骨头…不…干巴巴男子先行而起，缓步而行至中央。
“在下子央，晋国门客。”他朝我拱手行了一个礼。
要死了，这根本就是骑虎难下，难道没有一个人觉得应该尊重我的发言权吗？
“既然是宴会，自是少不了酒，在下就吟一段与酒有关。”他徐步往前，双手背在后面。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倜。公尸嘉告。
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
这是取自诗经大雅既醉篇其中一段，我以前有看过，大意而言就是在赞美人的一堆话，想也不用想这家伙根本是藉着这一篇诗文在抱吕不韦的大腿，啧啧！不过他那徐缓悠长的音调和那瘦可见骨的身子，又硬要做这种仙风道骨的事情，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好鬼气森森阿…
“吟的好。”他一吟完，立刻有人拍手赞赏。他行礼回座，所有人的视线旋即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糟糕糟糕，听说在战国时候各国贵族之间赋诗表心志是很常的事情，诗经几乎是人人熟读的经典，但是对于我这现代人来说，大概只记得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名句，要我背一篇出来，怎么可能啊？
“请吧！白公子。”臭千年冰山雪花男嘴角含笑的催促着我，我百分之一千的肯定他那笑中肯定是不怀好意，这家伙是跟我犯冲啊？中午没害死我，晚上就要整死我？我是哪边惹到他了？
可恶！死也不能让这种人瞧不起！我一下气血上涌，感觉好像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全往脑袋冲，勉力站起来，却一下没站好，歪歪扭扭的差点跌倒。
“呵！白公子莫不是醉了吧？不过小小的粉蟹蒸酒也能喝醉？”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刻嘴角含着不屑的笑意看着我，在古时候而言，十七岁已经可以算是大人的年纪了，而身为一个男儿不会喝酒，简直就跟个娘儿们没两样。
我努力抗拒着天旋地转的感觉，现在光是站起来就很辛苦了，没有气力去计较他的小人心态。
“白公子…”若紫担忧的低唤，想要扶他，小草少年轻轻挥开她的手，伸出一根指头朝她摇了一摇，微醺的红润脸蛋上绽出一抹写意的轻笑，灿亮的眼水汪汪的吓人，像男又像女的清秀脸蛋竟然换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绅士是不该被淑女拯救的喔！”
不管讶然的若紫，我歪歪倒倒走向大殿中央，看也不看瘦巴巴男，朝吕不韦一拱手。
“小弟我才疏学浅，所以没办法像刚才那位先生一样随手拈来大雅一段，不过小弟有些自创的诗词，今日就请众人包含姑且听之吧！”小草少年挥袖一笑，他身旁的空气好像一瞬间透明流动了起来，整个世界以他为中心在旋转着。
灿灿的眼眸平时如水晶般剔亮，现在却有一点迷蒙而诱人，润泽的脸颊飞红，可以看到纤细而修长的颈子也覆上了一层蜜桃般的色彩，不由得让人对衣裳下的肌肤想入非非了起来。
刹那间所有人一下被迷惑了，全然忘记了对他的偏见，只能看着他出神。
“子央大夫一首，小弟我以两首回报。”我有点不稳的晃了晃，努力的让神志保持着清醒。
“请。”吕不韦的眼神转深沉了，很像，真的很像那个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清朗干净非男非女的嗓音如水一般流动在大厅内，明明不是大声喊叫，却字字铿锵入耳，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谷曦不由自主的看呆了，他有种特质，容易成为众人的焦点，在人群中就是会发光的一颗宝石，即使他没有想要炫耀的意思，但是那是与生俱来的特质，无法掩盖。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大厅内静默的可怕，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还有一点不稳，站的不甚直，那双眼儿水汪汪的看着所有人。
多么豪气干云的一首诗，简直无法想像是前面这位看起来不过弱冠的少年说出口的，未曾听闻，却撼动了每个人的心，战国本来就是纷乱的年代，今日的朋友明日的敌人，战乱四起，多少的妻离子散，家庭无依。
友夏的眼神也直了，这时候的战争诗词，多半都是在极力描写着骨肉分离家人离散的痛苦，但是这个少年更是高竿，他超出那种境界，他说出的是每个在乱世中的人的心，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不知回来的有何几人了。
他就像站在高处望着所有人一样，道着每个人的心声，用那双无辜的眼神，看透了所有人的心神。
谷曦也是震撼不已，用力到近乎把手中的酒杯捏碎，他是谁？他究竟是谁？以为了解了他，但是现在他又觉得不了解他了，放恣而包容着一切，流动而无法停息，诗中流露出了一种狂恣的气息。
当所有人为之震惊的时候，小草少年自个儿正在被罪恶感侵袭着。
喔喔，请原谅我先贤古人们，你们的后辈我有危险了，请允许我现在剽窃一下你们伟大的作品吧！反正将来大家还是会知道是你们作的，现在我不过用来气气那冰山雪花男而已。
连吕不韦都难掩诧异，旋即又眼冷了下来。
“还有一首呢？”
此时酒力挥发，我已经无法站着了，只能歪歪倒倒的向前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点模糊不清。胸口好像兀自发着热，我捉住襟口，想要遏止这种感觉，却徒劳无功。
所有人都屏息了，多美的一幕，一步一踏好像走在云上，像走又像跳，发丝没能拢齐，散了下来，添增了几许不该属于男人的妩媚，略薄的粉唇开了又合上，半阖着的眼，像弯月那般朦胧。
“呵…”突然一种感觉，打从心底愉悦了起来，我睁开了眼，看向千年冰山雪花男，伸出手毫不客气的指着他。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返。”嗓音开场略显单薄，虚浮中又带着无法忽视的气势。
友夏竟然那瞬间动弹不得了，他的眼神震住了自己，明明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怎么会有这种霸气，君临天下般的眼神。
小草少年朝友夏说罢，旋即转头指向谷曦。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那双透亮的眼儿一瞬也不瞬看着他，谷曦电光石火之间无法呼吸了，他…真的醉了吗？
他举步上前，直接抄走一名仆人手上的银酒杯，朝他绽开一抹笑，仆人一下连阻止都忘了。
小草少年转向众人，徐徐下吟。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的语调越来越铿锵有力，无法令人忽视，满含着力量像要一飞上天。
接着他驼红着脸转身朝吕不韦一笑，朝他举杯。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顺着话语，他把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下更是站不稳，脸色潮红。
“宇弟…”谷曦担忧的想要站起，却被小草少年的手势给安抚了回去，他唇上有抹顽皮的笑，好像要带来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他的语调步步高昂，与君歌一曲，壮阔而动人，所有人都沉默了，没办法，脱不了身，他把所有人拉进去了，陷进去他布置的世界中。
终于在所有人心动神摇之际，他彷佛逗弄似的停了下来，环视了场内一圈，又取了一杯酒，众人只能呆看着他的动作。道出了那千古绝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毫不犹豫的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的实在是太猛，而且这已经不是方才的温酒料理，是实在的烈酒，就算上等，也像一团液态的火，顺喉而下，烧灼着我所有的理智。
“不知道…在座各位…满意吗？”
他浅浅一撩袍，软青色的罗散成一片影，笑容灿如春菊秋兰，粉菊色的唇弯成一抹弦月，但只瞬间，他身边流动的透明空间崩解了，他软软的，在众人的面前倒下。
没能等他碰到地，柔软的衣袍飘然而来，把他裹在其中密密包覆，视若珍宝。
玻璃制成的围篱空间被摧毁了，大家纷纷回到了现实。好像还在回味那梦境中的一点美，一点点虚幻，但是那琉璃制成的花已经在眼前凋谢。
“好！好！太好了！”吕不韦连三好，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掌声如雷。
“在下替宇弟，谢过大家了。”谷曦的眼神好柔好柔，看着怀中不省人事的少年，他醉昏了，眼睫阖着，唇微张，晕红的脸颊，好像只是沉进一个安祥的粉色之梦，那么般的平静。
一点也不像方才情悲愤狂放，语豪纵沈着，大起大落，奔放跌宕的少年。好奇怪的一个少年，融合了这么矛盾的特质在一身。
“不愧是鬼谷先生的义弟，果然不同凡响。”方才的震慑，加上吕不韦如此公然的表态支持，所有人的态度纷纷转变，无法在轻慢的对待那清透的少年。
友夏悄悄的在桌下握紧了没人看见的手，脸上逐渐覆盖上冰雪般的冷硬，方才那一瞬间，他差一点儿就失态的冲出去了，幸好谷曦比他快了那么一步。
“宇弟似乎累了，不知我们能否先行退席？”谷曦表面上徵求着吕不韦的同意，但眼神没离开过怀中的少年，宽大的衣袍把他的身子和脸儿罩起，这是他的珍宝，不想让别人多看一眼。
“请。来人！护送鬼谷先生回涅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