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夫只能尽力……”胡须雪白的老大夫摇摇头,看着昏迷的少女。这种程度的伤势,实在不是他能力所及,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本公子请你来不是想听这种话。”李园坐在床沿,冷冷地眯起了眼,心中涌出杀意。
也许是事情看多了,老大夫意外的并没有手足无措惊慌的模样,只是慢吞吞的开始收拾药箱,动作不慌不忙。
“老夫生平所见伤者何其多,这位姑娘中箭,虽然幸运刚好闪过要害,不过这支箭透体而入,现下还留在她的体内,如果不把箭拔除,无法对伤口作彻底的治疗,但是难就难在这里。”老大夫慢吞吞的说着,提起一旁的笔来下了些药方子。
“什么意思?”李园沉下眼,他从来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这老家伙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吗?
“这位姑娘中箭时想必已经大量失血,如果再把箭拔除,又是要冒着失血的风险,过度失血会让她体温快速降低,现下她的生命迹象已经很微弱了,老夫建议最好是不要。”这方法就像是两面刃,救她,也伤她。但是不用的话,她是必死无疑。
“身为齐国首席的宫廷御医,似乎不该说这种话。”李园眼中像是覆盖上冰雪,无法抑制想要大开杀戒的冲动。
“老夫向来实事求是,有几分事实说几分话。”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脚一伸就可以入土,何需惧怕这年轻公子来着?
“我要你救她!不管要花多少钱,我都无所谓,救她!”李园沉声,从床沿站起,伸手就抓上老大夫的领子,野蛮的让老人一下喘不过气来。
“咳…咳……老夫,也不是……没有办法……”老人边努力喘气,边想要拉开李园用力过度扯紧的手。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急躁,随便就动手动脚,这把老骨头可要被折腾散了。
李园看着咳喘不停的老人,这才慢慢放下手。
“不过说这种事情很讲机运的……人要死就是要死,拦也拦不住。”什么都能强求,就是人命强求不来。钱是万能,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却是万万不能。
这老家伙是在耍自己吗?李园火上心头,但是怒极却不怒反笑,转身就要拿取挂在墙上的剑。
反正不过杀一两个老大夫,齐国也不会因此跟自己过不去的。
“好好好,老夫了解,老夫了解。”老大夫忙摇手,怕在耽搁下去自己可真是要提早进棺材,他可还想看见孙女儿出嫁的时候,不想这么早就去见列祖列宗。
“但是这的确是要机缘,要让她不失血致死,很简单,找一个愿意输血给她的人就成了。”真的好危险,差点儿就顶上人头不保。
“这么简单?”那何苦吞吞吐吐?他手下人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李园一扬唇,就想要答应下来。
“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首先不只是这个人的血能跟她相合,还要有这个人必须愿意为她冒生命危险的觉悟。”老大夫连连摇头,就说事情不是这么容易。
“不过要输个血,怎么会危及生命?”李园不解,俊美的脸上出现一丝困惑。
“所有的情况我们都必须考虑进去,拔箭的时候只要有一点意外就很容易血流不止,这血又不经时,自然是要输血的人当场放血,如果她始终血流不止,那个人会用到的血量可能危及自己的生命,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不只这个姑娘没救起,连要救的人都会死去。”所以他才不喜欢这么做,风险太高,身为医者,他并不乐意用一个人的命去赌另外一个人的命。
“找多些人,不就成了?”多些人同时输血的话,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但是不同人的血液容易起排斥反应,也许第一位输血者的血液跟姑娘相合,但是第二位不合,之中就会起排斥反应,或者人一多的时候,彼此之间的血液相斥,用打仗来比喻,就像是在已经极为衰弱的国家还有各种不同的国家军队在上头争斗着,这打着打着,本国还有命可活吗?”老大夫摸了摸胡须,难唷!要为了别人愿意付出生命,就算是亲人之间,他也难以见到如此真情。
李园愣着了,眼神落到了床褥中的少女身上,可能因为伤口引发的高烧,她的脸颊开始浮现不自然的潮红,细致的眉头皱在一起,彷佛有什么苦痛占领了他原本安祥的梦境。
在锦紫的被中看起来如此的纤弱娇小,一捏就碎。
如果要强迫一个人这么做,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果那人为她而死,等她醒来,不知道会如何的悲伤。他并不希望看到她悲伤的面容。
见李园沉默下来,老大夫别过脸,继续写着自己方才未完成的药方。
那如果是自己呢?
愿意为了她有付出生命的觉悟吗?
李园想到着,心中格登了下,楚国,还有许多的事情他必须要去做,还想要振兴楚国,如果他死了,李姓一族怎么办?他还想要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片天,不想要屈居于春申君之下,还想跟吕老贼斗智斗法。
虽然她特别,她万中无一,但是人生只能活一次,他会为了别人而活,还是自己?
不用说,那答案已了然于心。
李园抬头,正欲说些什么。一句清润如泉的嗓音却让他硬生生的把话吞了下去。
“如果可以,请让在下来做。”
飘然洒逸的身影不请自然,跨入房内,对着李园说着,幽深的眸此时却闪烁的如同海蓝的宝石,落在床铺上的少女身上。
是他?他怎么会来到这里,李园的脸上出现了愕然。
谷曦看着床上的少女,水光波漓的眼中闪着幽幽的光辉。
她就是他。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不是一名少年,以为远在天涯,其实不过近在咫尺。那种熟悉,不是错觉。
他的目光好柔,像是水,李园眼中闪过些什么,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为什么对他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不甘心,这是为了什么?
明明他来自己应该欢喜的,一切看起来似乎是照计画在进行。
“不太方便,茹可是李家的人,劳烦到贵客这点在下实在不能允同。”李园沉下眼,淡淡地说着。
还要照着自己原本的计画去走吗?他心中纠结,挣扎着。
“不,在下认识她。”是的,不只是之前,还在更早更早的以前,像是被命运丝线缠绕在一起,天涯海角,总会相遇。
“但是本公子也不可能就凭这几句话让您把人带走。”李园的话语一下硬了起来,某种妒恶的情绪涌上来,占领了他。
他已经认出她来,自己期待的事情发生了,心中却不愉快,像有把妒嫉的冷火灼烧着自己,无法冷静。
“那么李园公子,如果有什么要求在下能够为您达成的,请您说出来吧!”谷曦敛眉把视线转向李园,他懂得李园的话中有话,他言下之意就是要谈条件,如果自己想要把她带走,想要救她,就必须答应他提出的某些要求。
不过也无妨,不管是什么,他要多少的金银珠宝,稀世珍宝,有形的物体对他来说都不贵,但是她是独一无二,无价的。谷曦的眼慢慢沉静下来,只有偶尔闪过幽蓝的光辉。
就是那种眼神,他憎恨厌恶,让他心中生出该死的挫败感。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子开始,他就怨恨,从以前他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矮人一截,他自身的一切绝对不输人,会输别人的原因不过他人幸运的拥有比自己庞大的家产和家世,不过这些自己都可以得到。
他一直是抱这这种信念,一路爬上来的,从一个旁系的庶子而今掌权李家,甚至在齐国的声势快和春申君并驾齐驱。
这男人拥有所有他有的一切,甚至高过于自己许多,但是他却对权力财富不屑一顾,这些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自己和天下人却要汲汲营营,他像是在高处看着自己和众人。
跟她一样,不屈服于威逼金钱,像是这乱世中不该有的洁净。但他更加高不可攀,令人生恨。
“李兄,请说吧!”谷曦温声催促着,怕要是晚了,她就迟了。
这辈子注定要为她了,命中注定,无法逃脱。
李园的眼中像是扬起了什么,像是被人丢进石子的水塘,底部的泥沙扬起,但又慢慢沉淀,归于平静。
他们两个人,都不可自拔的受到床上女子的吸引,但李园心知肚明,为什么会有那种挫败感,为什么会这样的妒恨。
因为如果一生只能活一次,他李园,会为了自己而活。
“徐大夫,请您出去一下,本公子有事要跟先生说。”诡谲的气息蔓延开来,卷成一个黑色的螺旋,要把所有人都吞噬进去。
见情况不对,老大夫起身行礼,慢吞吞的踱了出去,活到这把年纪,他很清楚什么事情是不能听也不能碰,即使听见看见也要视而不闻,方是在这乱世之中保身之道。
门被轻轻的拉上,咿呀的一声。
室内忽然沉默了下来,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还有浓的化不开的薰香气息,这间中,似乎还有血的些微腥气。
连一丝风都没有,帐幔沉重的垂着,无力地彷佛像是垂死的挣扎。
谷曦走近床边,她好像瘦了些,当时仓卒一别,就没能再见到她。她的眼永远都是晶亮透灿的,像水,像镜,要让人无所遁形,但是发起性子又如同孩子,充满生命的热力,有时却又豪情奔放的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本来双颊还有些红润,这一受伤,让她失血而呈现着病态的苍白,分外的柔弱。
一定要带她走的,无论如何,要救她。
李园面对着门口,正好背对着床榻上的少女和谷曦。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在下听说,鬼谷先生从来不归附任何人的门下。”多少的王公贵族,各国之间捧着大笔的金银和高官厚禄,他却无所动摇,依然故我,像风一样自由来去,像云一样无所捕捉。
李园慢慢说着,一字一句,战国的历史,要从今天开始改写。
“是的,在下不习惯于束缚。”谷曦挺直了背,淡淡说着。视线却不离开床上的少女。
他向来不站何国何方,会帮助谁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兴起,对于他们这种纵横的谋士而言,这世代是越乱越好,他们才能生存,当世代平定,反而会因为过高的才智遭人妒嫉,功高震主,没能有好下场。
对于他而言,七国的平衡是必要的。
李园冷冷地逸出一丝冷笑。
“是吗?”那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她是万中无一,但是人只能活一次,你会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在下希望请鬼谷先生和在下回到楚国,和在下一起让纷乱的楚国安定。永远留在楚国,为楚国效力,为在下所用。”如果这样,你会怎么做?
对于你们这种谋士而言,让某一国强大,是剥夺自己在其他国的生存机会。曾经依附了谁,就算换了主子,也得不到新任主子的信任,况且为一国牟利,肯定会伤害到别国的权益,树敌处处,如何生存。
如果你答应了这个条件,从今以后,七国之中,只有楚国能成为你的容身地。将要永远屈居我李园之下。
才智高绝如你,甘心吗?
谷曦浑身一震,平静的眸中浮现了波动,薄唇抿的更紧了。
没有料到,他会提出如斯条件,整个跨越了自己的底限,斩断了所有的退路。
“这在下实在难以从命,不知李公子可有别的愿望?”他垂下眼,流泉般好听的声音在房内流转着。
“复兴楚国,是李园毕生的志愿。”
这污浊不会只有沾惹在自己身上,要把他们也一起拖下水。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改变了,他在测试,测试他能为了她做到什么地步,高高在上的鬼谷先生,你会拒绝我,保全自己的地位,还是答应我,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
他李园已经选择了,他要成名,他要荣光加身,就算不惜的牺牲一些东西也无所谓,就算真的对她有那么一点的不一样情愫也能成为算计的工具,在他的心中,连自己的感情都是可以牺牲的。
谷曦不在开口,房内更安静了,香料被燃烧时的哔剥声都可闻。
他该怎么选择,看见她一只露于被外的手,谷曦眼中盈满温柔,执起她的手就想要放回被中。
“不要走……”床上的少女却突然呓语起来,白皙的小手轻轻握住了谷曦的大掌,眉头紧皱,彷佛正梦见什么,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流下来。
谷曦乍然像是被雷电打中了,僵直在那儿,那下轻微无力的握紧,却比所有的神兵利器还要有力,像是有种电流,从她的身上传了过来,那最后的底限,自己的原则似乎一瞬间都变的微不足道了。
某种远古的香气一下包围了他,身不由己,自己,彷佛不是自己的了,他的手,他的脚,他的一切,都脱离了控制。
如果这辈子,只能活一次,你要怎么活?
李园就着窗口的缝隙,眯眼看向外头。犹豫这么久,看来他也不过如此,心中的厌恶似乎稍稍的消退。
平缓温静的气氛突然包围了整个室内,李园也觉得不对劲,倏地转身。谷曦,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俊雅的脸庞扬起一抹微笑,在少女床前,那抹笑彷佛要散发出月华的光芒。
“自今而后,我谷曦将长伴公子左右,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