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哥,李隽,玉婷姐,你们走慢点……慢点走……”韩一诺背贴着岩壁,探头向山下望了望,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热,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李隽站在前方拐角处,哈哈大笑,说:“一诺,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猫着腰用手扒拉着地,手脚并用爬山的。郅哥,你妹妹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爬山’啊!”
韩郅豪看了一诺一眼,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说:“一诺,你不要看下面,慢慢爬就好了,我们在上边等你。”一诺看了看她这个从小到大对自己都很“心狠手辣”的哥哥,说:“好。”
一诺一边嘴里抱怨,一边乖乖地低着头顺着开发不完全的山路默默爬着,也不知爬了多高,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一诺,一诺……”,一诺循声望去,发现拐角处有一处狭长的山洞,洞口有一处平坦的空地,着实奇怪。
山洞的那头有光晕,一诺走近洞口,问道:“玉婷姐,是你吗?你们已经穿过去了吗?”山洞另一端传来阵阵鸟鸣,那声音太清晰了,细听还有小鸟振翅的声音。
一诺听着声音的指引,朝向那个明亮的、硕大的光晕走去。这是一个狭长的山洞,内心涌动的好奇正强烈地怂恿着她不断走进前方未知的境地,山洞尽头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一直喜欢探究神秘旧事物的好奇心推搡着她不停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山洞的出口,山洞外悬挂着葱郁的藤蔓,不远处的淡蓝天空上散落着被风吹散的云,一种远离尘世喧嚣的安逸感让她分外着迷。
鸟鸣声嘎然而止,洞口的光线亮得晃眼,她睁开眼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引力将她拖拽到一个回廊里,回廊尽头是一扇古朴的门,门的四周笼罩着浓雾。她仔细地张望,不知是内心的恐惧还是隐约中有人阻止,她分明睁着眼睛却无法看到门上的纹路,更无法看到门内的情况,四周静得瘆人,她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无法言语,更谈不上来由的恐怖情绪。
她伸手胡乱抓了一把,她抓到了他的手——只一瞬间,就好像魔术师突然拉开了漆黑的帷幔一样,她眼前的景象骤然明朗——那双眼皂白分明,在眉头的扯动下显得一个大、一个小,好在那眼神中尽是赤诚的柔情,所以非但不会让人觉得滑稽,还让一诺由心底陡然生出一种悲悯、怜爱之情。
再细看,他头发用丝带束着,鬓若刀裁,瓜子脸、高挺鼻梁,微厚嘴唇微微撅起衬得面容苦涩——他那自然散发出的儒雅和风流气韵是一诺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伸出食指轻轻地按了按他的嘴唇,又送上一个无害的笑容。
一诺每每回忆起这段经历,都会加上这么一段——就像墨汁滴落在坛水中慢慢扩散、晕染了坛水一样,亮光从他身上慢慢扩散出去,回廊、瓦房、围墙、假山、池塘,都“活”了,我就这么随他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新奇过后,一诺很快就被险峻的处境打回了现实——“声音是从西苑传来的!”“这要真是到了西苑就甭想逃了。”“这丫头野得狠,待会用这绳子绑了再回老夫人。”
接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嘈杂的脚步声,估摸着至少有五六个人,从南面向这赶来。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处境如何,但是听着外边的叫嚷,想着这帮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就算抓的不是自己,被撞上了只怕也会因为瓜李之嫌,被当作盗贼抓了。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好多画面——博物馆陈列的酷刑、戒备森严的大牢——这一想,她内心的恐怖几乎都要决堤了。
男人轻声说:“随我来。”他拉着她在蜿蜒的回廊里跑起来,回廊建在池塘上,池塘里立着的假山形状奇异,池水被水车提升后自假山顶上倾泻下来,日光经薄薄的水雾折射出一道道彩虹,那景致煞是好看。
阵阵轻风拂过,带起阵阵薄雾,沾湿了谁的衣衫。又拂过一池莲花,摇曳起谁内心的悸动。
他们藏进回廊尽头处的屋子里,何少卿有些诧异地问:“你不是走了么?”“嘘”,她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个禁声的手势,又指指外边,猛地回过头来,惊恐地望着男人,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在搞不清敌我关系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跟着他走。她脱口而出:“呀,我这算不算自己入瓮了……”
少卿说:“对,是入瓮了。”一诺从上到下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束发的玉带色泽莹润,淡蓝长袍上的刺绣极为精致,看起来像是个主子。但怎么看都像是无害的,一诺尴尬地撇撇嘴,继续观察着院中的情况——院中已经站了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有个拎着木棍,还有个拎着一捆绳,估摸着这就是刚刚那帮人了。
她回过头对少卿笑了笑,轻声说:“你忍耐一下”,话音刚落就把少卿的嘴给捂上了。她虽然觉得他是无害的,但却没料到他可以任由他摆布,丝毫不拒绝,更随她一起趴在门上向外张望,悠悠然有些许开心。
少卿见只来了几个家丁,便移开她的手,对外边的人佯装不耐烦地说:“你们在外边吵吵什么呢?搅了我的好梦。”
众人相互推搡着,最后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站出来粗声粗气地说:“少爷,奴才们该死,没看住少奶奶……让她给跑了。这不眼见着明天就要拜堂成亲了,老夫人可就动气了,嘱咐小的们一定要把少奶奶找出来。我们前前后后都搜遍了,没找着呀。这不刚刚听见这西苑有动静,顺着声音就找到您这来了,不就叨扰您了。”
少卿说:“既是跑了,又怎么会躲我这来?你拿我寻开心呢?”大胡子忙说:“小的不敢,小的们这就去别处找。”
她见众人散去后,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略微放松后,开始在心里盘算她的处境——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她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也没有谋生的手段,若只靠自己,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回去的路就在这个男人的家里,所以她要赖在这。
少卿望着她的眼神先是透着一丝温柔,旋即又变作冷漠,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亲自给她倒上,说:“你是回来取什么东西吗?打算什么时辰走?”这一问正中她下怀,忙说:“不走了。”说完又将茶水一饮而尽,将空盏递到何少卿面前,并报以灿烂笑容。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这姑娘少不经事,因为刚才的事心存感激,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少卿接过杯子,低垂着眼,认真倒水,说:“为什么?你这样不后悔吗?”一诺可是受过十几年精英教育的,头脑又极聪明,虽不明白少卿指的是什么,却回答得巧妙:“后悔时再走也不迟,你会帮我吧。”
她托着下巴望着他,他倒茶的手顿了一下,眉头微蹙,静默不语。
不多时,一诺远远看见庭院里站着一个穿着翠绿色长褂长裤的女孩,女孩在院中来回踱步,最后一跺脚,小跑着进来了。小心地瞅了一诺一眼,然后贴在少卿耳朵上低语了一阵。
一诺识趣地走到一边,她从铜镜前晃过,猛地又退回镜子前,说:“天哪!我长这么大都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衣服倒是美极了,虽然有些潮湿……”她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一幕似曾发生过。
她慢慢地张开左手,食指上有一个白的有些发亮的心形伤疤。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男人的回答显然达不到女孩预期的要求,她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行过礼之后就匆匆走了。
“莫淇——”听到男人的呼唤声,一诺恍然大悟。没错,这是那个名叫莫淇的女孩的伤疤。算起来,她在一诺的梦里来来往往有十多年了吧,这对于十九岁的一诺来说,绝对算得上一个难以割舍的缘分了。
莫淇最后一次出现在一诺梦里时,她双眼血红,一束血丝从食指上流出,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开口对一诺说话:“你要替我活着!多辛苦都要活着……你要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她接过少卿递过来的茶水,再次一饮而尽——现在看来,这就是莫淇的生活了。
一诺刻意地回避着少卿的目光,问:“出了什么事了吗?”少卿说:“没什么,你最近不要再出门了。”“为什么?”“明日就要拜堂了,你就是装也要装得像个新娘子的样子,不要再惹什么麻烦,让奶奶动怒,怪罪于你。”
一诺听完这话有些发懵,一把抓住少卿的衣袖,不敢相信地问:“明日拜堂?”少卿皱着眉头,冷冷地说:“你要是还想走,就趁着夜色走,不会被他们抓到……我全当今日没有见过你……若是过了明日,你再后悔都不要来求我!”
说完就迈开步子向外走,一诺这次直接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内心惶恐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突然就要和一个没照过面的人拜堂了,活这十几年哪遇见过这种稀罕事,巴巴地望着他,还想问“这拜堂是要嫁给哪个?”
可转念一想,这新娘子哪能不知道自己要嫁给谁,就算古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肯定知道成亲的人的名字啊,她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顺势给男人理了理衣袖,说:“明日拜堂,要什么时辰起床?”“你早点歇着吧,小六会来伺候你的。”
一诺心想只要能先保住性命,接下来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精神上绷着的那根弦儿一松,整个人就像沙子一样,摊在床上,呼呼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