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再想起他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那里,心里只盼着他的阿瑜,何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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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从蓬莱岛回来之后,有好一阵子没有好好寻冷雾说话。想来冷雾这丫头自小也是叫人省心,小小年纪却比同龄小孩看起来都要早懂事得多。
唐瑜随白司离走后,白司离亦拖了人照顾她,而冷雾那丫头性子硬得很,照顾她的人与她处了不到两年光阴,她便将那照顾她的人赶走了。
自此她也无需叫人同她一起生活,自己也能自力更生生活在一处,却也得个逍遥自在。
而这次下山去寻她的时候,她却恍若与素来又有些不同。
唐瑜左右看着眼前雾儿面对茶盏里冒着的热气,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你莫不是怪我这一次好久不来寻你说话吧。”
唐瑜托腮眼巴巴的看着她,寻思着是不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
冷雾这才恍惚间有些回过神来,她目光错落间,一把握住唐瑜的手,“小鱼,我前两日遇见一个男子。”
唐瑜正襟危坐,仔细听她说,“然后呢。”
“那日我不甚落水,是他及时出手救了我。”
“精彩啊,英雄救美。”想来不是因为自己冷落了她的事,唐瑜才有点稍稍宽心。
“这两日我一直思忖,我恍若在哪里见过他。”冷雾顿了顿,唯恐唐瑜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从前定是在哪一处见过他的。”
唐瑜愣了愣,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心里想着许是冷雾这丫头也是情窦初开了。她表示很理解的点点头,问了一句,“他长得怎么样?”
“长得……”冷雾娇柔地笑了笑,“自是俊美不凡的。”
俊美不凡,唐瑜暗暗在心里推敲着这四个字,脑子里应景的出现了彼时白司离那张脸。
蓦地不知为何,脸颊竟烫了一烫。
她仓皇的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看着冷雾的眼睛,“那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段缘,若是此生有幸还能再见,可不能再任由他错过了。”
冷雾低下头,素手不由自主绞着裙摆,“若是还能再见,我一定会好好问问他,曾几何时,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
唐瑜从冷雾那里回来天已经要黑了,答应冷雾往后得空便来看她,冷雾才依依不舍地放她走。
白司离已经在花凉山准备好了晚饭,他站在晚霞沐浴的竹屋前,一身月牙白衣被霞光映衬的泛着盈盈祥光,晚风潇洒掀起他的衣衫,他久久伫立,人影婆娑。
他的一剪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就像被天边祥和之气一圈一圈包围,也宛若他周身都被镶上了一层暖色的光圈。
他就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着一个人的归来。
唐瑜来时远远看到那个时候的白司离,白衣黑发,随风掀动。偌大的花凉山恍若只被他一人倾覆。他的眉眼如深秋,双眸泛着涟漪,远远地看去,那一抹孤独的白色遗世而独立。
很多年以后,唐瑜恍然又想起这一幕,那个时候他只等她一人回家,岁月静好,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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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挂枝头,已是深夜,唐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今夜窗外的月光很明亮,银色的光辉大肆泻进屋内。事实上唐瑜一直有一种感觉,花凉山离那天空悬挂的月仿佛离得很近。从花凉山抬头,那月仿佛自己伸手便可摸得。像玉盘,饿的时候看它又像街上卖的烧饼,恍惚间里面似乎还能看见仙女翩翩起舞的影子。
唐瑜真的睡不着,躺在床上努力闭了眼睛,半晌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一个劲地辗转反侧,无奈脑子里竟然总是时不时浮现出白司离的脸,小时他带着半张面具的模样,如今摘下面具的模样。
无奈的她思来想去便只好对着窗外的明月出神,盯着月亮的时间久了,眼前一阵恍惚,眼皮便重重覆了下来。
白司离白衣褶皱,黑发散乱,眼神妖媚,嘴角缓缓淌着一丝鲜血,他舌头一舔,鲜血重新被他舐回自己嘴里。
“公子!”
唐瑜一声惊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朦胧一片,月光倾泻。
原是一场梦。
唐瑜微微喘着气,后知后觉发现冷汗竟湿了衣衫。她抚着胸口,感觉玉佩有点发热,回想梦中的画面,白司离的模样仍是让她心有余悸。
她忽然想起自己十岁左右,第一次看到白司离的真身,也是如梦中画面。那晚,十岁的她也是睡不着,意外看到他恰巧从外面回来。顶着一轮圆月,拖着疲惫的身子,发丝如墨,面色苍白,双唇却如嗜血般鲜艳,他那个时候就像从地狱走来的鬼魅。
唐瑜闭起眼睛狠命摇了摇头,逼迫自己忘了白司离那个时候的样子。她记得她那时的回答是不害怕,诚然她自己心里清楚,明明害怕的要死,当着他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唐瑜重新睁开眼睛,又望了一眼那轮圆月,她咬了咬嘴唇,沉默半晌,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唐瑜缕了缕头发,轻手轻脚地推开竹门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唐瑜站在竹屋前,月光更加肆意地照耀在她身上。
她现在很清醒,没算错的话今日正是十五。不远处是白司离的房间,她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什么。
半晌,竹门果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随之显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白司离从房间走了出来。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唐瑜,白司离似乎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只是微微蹙眉,“更深露重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司离的样子没有一点睡意,他还是白日里的模样,月牙白袍没有一丝褶皱,而此刻琥珀色的瞳仁堪比这片月光。
“公子还不是一样。”唐瑜静静地看着他,“你这是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白司离不慌不忙,他笑容浅浅,“那么,阿瑜这次又想知道什么?”
唐瑜当下心跳都加快起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离白司离的秘密那么近。而白司离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周围是月光洒满银辉的世界,她迫切想知道很多事。
“你记得的,我十岁那年,看见你……”
唐瑜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她犹豫着,总不能接着往下说,看见你嘴里舔血,样子看起来很可怕。
“看见我嗜血一般,满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样子看起来很危险。”白司离淡淡地接下了她未说完的话。
唐瑜先是一楞,随后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白司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时我说我是一缕鬼魂,问你害不害怕,你说不害怕。”
唐瑜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如今我还要告诉你,现下我就是要出去吞噬魇兽,每月十五都要去一次,用魇兽的血来修复这一身残躯。”他顿了顿,“你还害不害怕?”
唐瑜仔细听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烈跳动,手心早是一片泥泞。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土地,亲耳听着这些话从白司离的口中说出来,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正在一个劲地突突地跳。
唐瑜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的厉害。
“若是觉得害怕。”白司离顿了顿,“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这句话的语气极淡,白司离的声音不轻不重,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唐瑜的心里被重重锤击了一下。
白司离皱紧眉头,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唐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得见月光下她额上细细的薄汗。
他攥紧了手,目光闪过一丝隐痛。薄唇轻抿,他拂了衣袖,越过她的身体离去。
袖口忽然被猛地攥住。
白司离回身,此时的月光照着唐瑜惨白的脸,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丝微笑。她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股骨子里的坚定。
“公子,我不害怕,不离开你。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