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空巷只有暗月寒风为伴，掀起衣袂偏飞，那种冷就像要透进骨子里一般。
最后一阵响亮的关门声跃入耳膜，唐瑜走了两步，发现已经又是出了一条小巷。
长发一丝一丝地飞散开来，露出丝丝晶莹在纯净的黑夜中悄然绽放，一点一点的白显得格外刺眼。
唐瑜无力地跪坐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抱着怀里仍旧寥寥无几的炭火一动不动，她的眼中由微怔到什么都不剩，任风一遍一遍冲洗她恍若趋于干涸的眼睛。
还记得就是在这一条街，她和白司离一起来捉过魇兽，白司离第一次深深地吻了她。
而她如今一个人杵在这无人空巷中，如此邋遢颓然的模样，才像人言口中令人生畏的女鬼。
眼泪流下来也是毫无知觉，只有火辣辣的刺痛感，呼吸困难，喉咙里面像火烧一样，一次一次无情的拒绝和冰冷的关门声让她不得不心死成灰。
坚持不懈有什么用，赴汤蹈火有什么用，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是天大笑话。第一次觉得人性竟是如此薄凉，只为私己，根本不悯他人死活。
人生皆苦，苦在他们心之窄小，装不得天下欢喜。
口中尽是咸涩苦味，无助，绝望的感觉深深包围住她小小的身子。
眼睛不经意间微微一瞥，唐瑜整个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她仓皇放下怀中装着炭火的袋子，顷刻间像发了疯一样，果断无情地去扯自己头上不知何时密密生出来的白发。
生生不息，愈来愈狂。
也不知为何，原本墨黑的青丝中就像顷刻间被人施了咒法，拨开层层阻碍，生长出恍若春风吹又生的缕缕银发来。
那丝丝银发刺痛眼眸，就像是在嘲笑她违抗天命的幼稚与无知。
眼泪糊的满脸都是，唐瑜都顾不上抹去一些，那妖娆缠指的银丝在风中瑟瑟舞蹈，以最华美的姿态。
“不要……”唐瑜喃喃的，失神惊喊，任夜风将自己亲手撕扯下来的白发带走，顾不得头皮生生疼痛，发狂的样子几欲疯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抱着自己的头，手却还不停歇，屡屡白发顺着指缝扬的半空皆是，最后仍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新长出来。
“不要来了，求求你不要再长出来了。”
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街上显得空灵可怖，“不要再长出来了，不要，求求你……”
她满脸泪痕的样子，歇斯底里的样子，绝望无助的样子恍若这个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在她的身边，所有人都离开了她。
可是她越是撕扯，那白发却长得愈来愈烈，“叮”的一声，硬物落到地面发出清脆怡人的响动，唐瑜蓦然一怔，世间所有声音亦都在这一刻瞬间被其掩盖。她微微抬起眼望去，眼泪更是再也无法止住。
晶莹透白的梨花簪像不为世间杂质所沾染，在漆黑的深夜无暇地盛开着，独一无二。
而她像是忽然间被人按住了什么穴道，竟在此时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后鬼使神差颤抖着手一点一点挪过去去捡它，头发飞散成瀑，倾泻在肩上与背后，竟是黑白参半，让人望而生怯。
黑丝夹杂着银发在风中乱舞，唐瑜将梨花簪紧紧攥在手心，仰天望着不知何时灰起来的天空，冷月躲进云层，她的眼泪源源不绝地流进发鬓之中。
算算时辰，破晓将要来临了。
脚边的百家炭寥寥无几，即便她现下还能赶回花凉山去，百家炭不够，自己亦是无法再面对任何一个人。
报应，代价，交换……仿佛冥冥之中都已经开始了。
唐瑜将头埋进膝盖，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哭的泣不成声。
这一回，真的连老天爷都闭上了眼睛。
··
“你别哭，你想要百家炭火对不对？”
恍惚间，从风声中传来一个微微低沉的声音。
是谁在说话？
“别哭了，你抬头看看我，我在你面前。”声音仿佛就近在咫尺，唯怕是自己一个晃神，出现幻听，他却又说道，“你想要百家炭火对不对？”
那个声音就像真的在自己面前，陌生又真实。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在现下这个时刻，除了自己，又有谁会出现在这里。
唐瑜的心猛地一跳，立即收了眼泪。又转念一想，如今的自己定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会不会将来人生生吓走了。
而那人恍若立时就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声音轻轻柔柔，“你放心，抬起头来，我不会走的。”他耐心与她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
她终于鼓起勇气，在黑夜中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由清晰到模糊再逐渐清晰，眼睛发酸发胀，那人的影子落入自己的目光里，近地仿佛伸手就能触到。
他一身赭色衣袍，黑发扬起，眉若利剑，面目俊朗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此时温和笑着，微微俯下身来，意犹未尽地亦是望着怔在原地的唐瑜。他用好听地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微微伸出手来，眼底不动声色，“我却是永生都不能忘记你，带有鬼族尊贵纯血，帮我解开封印的小姑娘。”
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目光闪着奇异的光彩，一时叫人感觉恍若隔世。
唐瑜不太明白。
可是有一点她却心下有数的，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凡人，因他此时的身子和琅琊山颠之时白司离的一模一样，透明的，恍若只有一个形态。
眼前的那个人怕也是一缕魂魄。
唐瑜呆呆地注视他，他亦不慌不忙。
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唐瑜咽了咽口水，“我不认识你，你说的话我也不曾听懂。你究竟，是谁……”
他凝视眼前的女子半晌，忽而邪魅一笑，“罢了，你既已想不起我便不强求。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报答你，我会帮你。”
他微微直起身子，墨发飞扬，如此英姿与如今落魄的她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我想让你记住我，我的名字叫九曲。”
因为我们以后，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