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移步往那片琴声悠扬处寻去,庭院梨花茂盛处,琴声更盛,唐瑜不由得抓紧了肩上的外衣。
月光流转,恍若九天银河泻下,王母碎了一盏琉璃。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微微星辰妆点,仔细看去,方才明白过来是零星浮动的月影梨花。
悉悉索索,恍若仙人私语,暗影浮动,携起醉人余香。琴声更加清晰了,庭前梨花犹似通懂灵性,随着琴声浮沉而深浅。时而欢快,时而感伤,抚琴之人像是早已与之合为一体。
唐瑜不敢挪动脚步,她怕自己一个不经意间小小的声响便破坏了此般良景,便有些煞了。
想那抚琴之人必是隐于这漫漫梨花丛间,而她只是等待着,聆听着,就像有一双手缓缓拂过自己那一片柔软的心。
胸前的兰溪玉佩泛着浅浅的光,隐隐又开始发烫。不知从何处迎来一袭夜风,梨花婆娑跳跃地更加起劲了,光影流动,唐瑜蹙起眉间,梨花摇曳处隐约闪现出那个抚琴人。
虽然心里暗暗有了一个底,最后人影跃进眼里的那一霎那,却还愣是被那人之姿触碰到了心里最深处。
白司离静静地坐在琴旁,月牙白衣,衣带飘飘,墨色发丝被风吹的一丝一丝从背后飘散开来,一双素手安放于琴弦上,转轴拨动,他的手指恍若施了仙法,悠扬的琴声从他指尖轻转流出,如梦如幻。
他的周身被一圈淡淡的白光包围,梨花纷纷下落,洋洋洒洒,落满他的身,落满他的肩。
唐瑜痴痴地望着,她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悸动,此时的公子就像离自己很远,那一圈白光将他深深围住,恍若现下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人可以触碰他。
目光湿濡,她想过去,想到他身边去,只静静站着也好,能为他拂去肩上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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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忘了昨晚自己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去的,只是回去后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又渐渐入睡。昨夜白司离抚了一夜的琴,他似乎满腹心事,只是他的心事从来都是唐瑜不可获知的秘密,那个人究竟为何愁伤,为何不眠。
“瑜儿你又输了。”
唐瑜闻声抬头,凤息正微微笑看着她。她下意识地低头才瞧见自己的棋早已被凤息的黑棋逼得无路可走了。
唐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来我这臭棋无论如何都下不过凤息你。”
凤息无奈一笑,伸手一颗一颗地去捡桌上的黑子。
“是你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罢了。”
“是吗?哪有,我有认真在下啊。”
唐瑜认真地盯住凤息眼睛。
凤息没理她,仍旧自顾自地捡棋,“瑜儿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千万不要看着我,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可是与你口中说出来的大不一样。”
唐瑜一愣,随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唔,好的差不多了。”唐瑜应到,又略带歉意,“下次去钓鱼一定不能再落水了,害得凤息你也和我一起受罪。”
凤息一笑,“我倒没什么,只是比较在意你罢了。”
唐瑜心里一暖,看着眼前的凤息微微垂目,睫毛轻轻颤抖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颗一颗的捡着棋子,他的眉目真好看,几缕发丝落下来,散落在肩的两侧,他的唇角此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就像雾气一样。
唐瑜在心底低叹,这样唯美的一个男人真是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焉。
她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显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踌躇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问道,“凤息,你法力恢复地差不多了吧?”
凤息的手顿在了空中,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两颗黑子,抬头看着面前一脸期待地唐瑜,最终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唐瑜欣喜地笑了,“那你能不能变些银子给我?”
凤息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地跳,他抽了抽嘴角,“你要银子做什么?”又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我虽能给你变些,只是家师曾嘱咐过,钱财乃仙家身外之物,祸之根源也,有染清高,俗不可耐……”凤息认真和她讲道,眸光一抬,瞥见唐瑜云里雾里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我可以变出一些银子,可是师父不让变,懂了吗?”
唐瑜恍然大悟,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那你不是跟没说一样啊。”
凤息一时哑口无言。
将手中的黑子如数放进手边的盘里,他又抬起头,“说起来你要银子做什么?”
唐瑜连忙摆手,“没什么。”她干干地笑了两声,“我们继续下棋,继续下棋。”她慌忙将棋盘上的白子都一颗颗的捡回来。
“看来得自己想办法去找药了。”唐瑜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低语道。
凤息是修仙之人,再低的声音都极为敏感,他皱了皱眉,不语,默默地等唐瑜将棋盘上的白子如数收回。
···
白司离许久未见唐瑜了,偶尔见到她时都与凤息在一起,这些夜晚他都满腹心事难以入眠,觉得夜间空气着实燥热,让他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下来,有时候脑子里蹦出一些从前的画面,吓得他更无心安睡。
每每只能抱琴在梨花树下,一抚便又是一夜。
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正渐渐地远离自己,而是正朝向凤息奔去。
就像几百年以前,那个女子亦是义无反顾离开了自己。
白司离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一向自信的他竟开始微微忧虑起来,自从那些人一个一个接踵而至,所有事情的演变竟真如师父所说,一切走向命格的趋势。
诚然如今唐瑜的改变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梨花季节将要过去,盛夏即将来临,纷飞落花白如雪,恍若一场浩大的离别盛宴。
***
午时的阳光带着令人难耐的燥热,凤息在小筑门口见到唐瑜的时候还是委实被她的模样硬生生地吓着了。
她一身淡青色衣裙褶皱不堪,此时正是满头大汗,气息微喘,发丝凌乱地披散下来。
唐瑜的手中紧紧攥着几株草药,见到凤息的时候微微错愕中带着稍许欣喜之态。
“那紫薇山可真是大,我这两天都快将整座山都翻遍了,终是让我寻得了这几株安神草。”说着拿起手中的草药在凤息眼前晃了晃,“果然和书上画的很像的。”
凤息心下一紧,五味杂陈,身影一晃便已然上前扶住了她。
他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心想着这两天她要么就是不见人影,要么就是黏在自己身边一直追问什么草药可以治愈失眠。
想起那日对弈时她喃喃轻语,还是告诉了她良策,却不想她竟是只身一人亲自爬上了紫薇山,不依不挠地就是为了寻几株安神草。
“凤息,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凤息的身子一靠上来,便有一股淡雅的栀子花香气迎面而来,唐瑜觉得这种味道闻着很舒服,栀子花香与凤息这样的神仙搭在一起很是贴切,她不由得心里一漾,往凤息怀里钻去。
凤息感觉到软绵绵的身子靠进来,不由得红了红脸,他轻咳了一声,微有些嫌弃道,“你这臭烘烘的身子还敢靠过来,我这身衣裳可就白换了。”
唐瑜一副我就管不着的模样,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喃喃,“凤息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在紫薇山找的好久,我累坏了。”
凤息叹了一口气,心疼地搂紧怀里的人,一时间也忘了可以赶忙叫她进房换洗衣裳,现下只想抱着她,安抚她累坏的身心。
“你问我安神草的去处,竟是想着自己去取,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拿与你便是,何苦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
凤息轻扶住她瘦小的身子,她那样瘦小,平日里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一个凡世里的人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埋怨与嗔斥,又掩饰不了心疼,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为寻这安神草下那么大的心,莫非是这两日睡得不好。
唐瑜睁开眼瑶瑶头,“不想凡事都麻烦你,你也有你的难处,再者这也是我想为他做的一点小事。”
“他?”
唐瑜点点头,抬眼看着凤息,她的眸光若繁星闪烁,两颊微红,鼻尖处沁着小小的汗珠。
“公子这两日夜里总是失眠,不知他为何事担忧。”唐瑜叹了一口气,眼底蒙上一层浅浅的雾气,她顿了顿,复又笑笑,“平日里总是他为我担心,而我总是给他找麻烦,或许这些年来他早已厌倦这样的我了,我这么不争气。”
她的笑带着一些戏谑玩笑劲,却还是掩饰不了稍许的苦涩,“前两日我说与你在一起自在开心,他还认真地想要我离开他直接跟着你算了。”
凤息一愣,倒吸一口气,胸口一阵发窒,扶着唐瑜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唐瑜眼眸轻垂,“我虽不晓得他说的是不是气话,这么多年了,无论他给了我多少意外惊喜,我却从没想过要离开他。他晚上睡得不好,我却想着有什么灵丹良药可以让他安心入眠。”
凤息怔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下来,让他呼吸困难,直喘不过气,原来心痛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一颗心掏空了换上千斤巨石,直至麻木。
“为了他,你真能如此……”
唐瑜感到凤息的手在轻轻颤抖,她蹙眉,抬眼看着凤息近在咫尺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深邃迷人的眼眸,恍若清晨从雾气中飞来的蝶翅,浓密的眉睫就像一团墨深深晕开来一样。
他颤抖着抱紧了她。
“果然两个人在这里浓情蜜意的很,只是抱歉叨扰了你们的雅兴。”
·
清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白司离安静地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眯着眼睛抚掌而笑。
雪白梨花纷纷落满肩,一阵风而来,带起他月牙白衣袂与身后如墨的发丝,他的脸上此刻平静若水,眼底的深意却仿佛要覆盖起七尺寒冰。
唐瑜听到白司离的声音,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抬眼望去,那人静静而立,身影在此刻恍若一座寒地里的冰雕。唐瑜还没有靠近他,便直升起丝丝寒意,更别说触碰他。
她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跳更是霎那间漏跳了一拍。
凤息没有动,他的下巴仍抵着唐瑜的头发,怀抱没有放松半分。
时间恍若一下子静止了,白司离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如霜,他的眼眸深深眯起,那一刻,他悄悄握紧了拳,眼前迷蒙中是两人相拥的画面,那画面朦胧又深刻,让他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
脚下如铅石,几百年来,他也许曾经想过他们相拥的场面,却万万没想过有这么一日,自己会亲眼遇见。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日,他会有一种只想逃掉的冲动,仿佛在这个时候,他白司离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的出现那么碍眼,那么煞人风景。
而他却有多希望,那个抱着阿瑜的人,是他自己。
“公子……”唐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嘴里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她的脑袋在一瞬间的空白以后,第一个反应便是,白司离误会了。
她慌张地想要从凤息的怀里抽离,无奈此时腿脚一个劲地发软,凤息又迅速扶住了她,而这一切在白司离的眼里无疑不过是两人拉扯缠绵的景象。
“无须介意。”白司离打断她,“你若是早些告诉我,其实你对凤息早有意思或许我还能成全你们。”
给读者的话:
看官们第一波开小虐不带血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