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抓了个空的离京,手一顿,看着时紫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唇瓣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这些日子,时紫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好好走过路,但凡是刚站起身来,就一定会娇气地说疼,要他搀扶着,现下看着时紫这个模样,体内五脏六腑都好像是被生生牵扯着错位了一样的疼痛不堪,眼见着时紫越走越远,离京将抓了个空的手默默地收了回来,攥住握紧,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得走着,一直到了两人的院子,时紫好像完全没注意离京一样,自顾自地就要进房间。
“站住!”离京猛地出声呵斥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时紫依言站住身子,停下脚步,“说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方才……王妃说得都是真的?”离京张张嘴,最后还是问道。
“……是。”时紫回道。
离京看着时紫的背影,他从来没有觉得时紫这么冷漠,离他分明不过几步的距离,但是两人中间却好像是隔了天涯海角,半晌,他道,“时紫,我很失望。”
时紫只觉着喉间一紧,要抬出去的脚怎么都踏不出去了,也觉着浑身上下都是脱力了的,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在这里,时紫伸手去扶住屋檐下的柱子,轻笑了一声,“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后悔了吧?”
也不说是后悔什么,但是两人便好像是心意想通一样,彼此都明白,离京抿抿唇,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口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应该也明知道一旦发现,哪里都不会有好处。”
为什么?时紫眨了眨眼睛,好像也有些想不起来了,很久之前在江湖上时,就有荣王的人来找过他了,甚至还求他要铸造精良兵器的法子,他知道私自造兵器是违反律法的,他也知晓和荣王这样的人交易,无异于是与虎谋皮,或许能暂时得到一时的利益,但是最后终究还是争斗不过的,但是他能怎么办,荣王发现了他一直以来就欢喜离京的秘密,离京是当世大儒,他无所谓,但是这样的事情公开,让当世的那些秀才文人们还如何能好好看待离京,古来酸儒多脑子有问题,知晓这样的事情,离京日后的名声只怕是也去了个七七八八了,他不能。
“因为有趣,江湖上已经玩腻了,忽然发现朝堂之上也还挺有趣的。”时紫轻声道,说得煞有介事,好像真得是这么一回事儿一样,如果离京不了解他的话,或许就信了,离京皱紧了眉头,“说真话,我以为凭借……你我的关系,我应该是配能听一句真话的吧?”
离京这么说,语气里倒是有了几分自轻自贱的味道,时紫猛地扭回头,仔细看着离京,才发觉他现在很是狼狈,身上的衣服散乱,应当是睡下了慌乱披上的,头发都是松松散散披在身后,眉头死死地纠在一起,这不是往日文人大儒的从容不迫的模样的,对上离京的眸子,时紫几乎是有些害怕地当即就躲了开,撑着一边儿柱子的手渐渐扣紧,半晌,他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带着几分怒号的嗓音,又大声又快速道,“真话?从小到大,只要是在山庄里,你的眼睛里烟微的眼睛里师父的眼睛里,就只有封江清,是,我身份不如他,我处处不如他,所以,只要他不在了,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离京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时紫冷笑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只是手刚从柱子上离开,整个人就忍不住地往下滑,离京心下大惊,几个大步上前,将跌倒在地上的时紫揽进怀里,皱着眉头问道,“没事儿吧?摔着哪儿了没有?”
那关心来得匆忙却也真切,时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没事儿,一时脚滑了。”离京顿了顿,“我扶你进屋。”离京拥着时紫站起身来,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进了房间,离京将时紫放在床上,垂头看着时紫,半晌,“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就回山庄,在这里打扰江清……王爷王妃也够久了。”
说完,离京转身就要离开,时紫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没有抬头,“这些日子,师兄就当成是一场梦吧,梦醒后,我们还只是师兄弟,也许,回了山庄也就不是了。”
这意思是两人之间这些日子都当做是一场空谈?
离京睁大了眼睛,几乎是气恼地扭回头来,猛地伸手勾起时紫的下巴,逼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将他眼里的绝望难过看了个清楚分明,几乎是从未见过离京这样勃然大怒的模样,离京捏紧了时紫的下巴,几乎是有些恶声恶气地道,“我告诉你,时紫,这不是梦!你今日所做之事,我是失望,经过这几日,我以为你该明白了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你做出如此错事,枉顾师兄弟之间的情分,难道我不该失望吗!?但是光光是凭此,你就要葬送我们之间的感情?!这公平吗?!有意思吗?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和苦衷,大可以跟我说就是了,若是一时开不了口,那我就等你一时,等到你说为止就是了,现下你这么说,是觉着我一片真心你是可以说辜负就辜负得吗?你就觉得我们之间的情意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下巴有些青疼,时紫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那股疼意,看着离京一边恶狠狠地说着话,眼里似乎一点点涌现上些水气,时紫当即就有些怔住了,离京看着时紫不说话,也只当时紫是默认了,伸手猛地松开时紫的下巴,瞪着时紫,转身就要走,若是就这么放他走,也证明两人的感情并不深厚,他承认,感情之路上,难免会有坎坷磨难,若是这些小风小浪都经不过,那也不必言以后,若是真的就放他走,那他实在也不必回头。
时紫看着离京决绝的背影,心下忽然产生一种若是就这么放任他离开,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感觉,时紫猛地伸手拉住离京的手,见着离京回头,他亦咬了咬牙,急匆匆地吼道,“可是我做出了这么多错事,师父和师兄弟们都未必会再原谅我?!”
“师父是师父,我是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我相信你定然是苦衷的。”离京也大声回道。
时紫握着离京的手紧了一分,“你我在一起, 本就不是阴阳相合,有违世俗,有违你的大儒之道!”
“这几日下来,我肯应你,难道我还在乎这些吗?!世俗不肯认我们,我们就远离世俗,大儒之道也多是子曰,又不是律法,我们一不违法律法,二不伤天害理,能彼此真心,已是天下之最幸,万事皆不能十全十美,又何必求太多!?”离京素来教育人也都是慢条斯理从容不迫,极少会有如此急言怒声大吼的时候。
时紫咬了咬下唇,“可是这些事情一旦被揭露出去,你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儒,你的名声你的才情很有可能就全部都会毁于一旦!”
离京只觉着手腕上时紫的力道更紧了些,“大儒所重是才学,也并不是这些,若是就此毁了,那也只能证明到底是我才学不够,是我自己才疏学浅,与他人有何干系?世人皆议论我,可是与我有关系,与我朝夕相处得是世人吗?我们住这里几日,王爷王妃王府上下哪一人不知晓你我,可是他们待我们还不是一如往昔?!”
“可是,可是……”时紫咬紧着下唇,努力想要让自己再说出话来,但是半天却再无言,握着离京的手几乎是要颤抖起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将离京扯了过来,自己环住离京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离京的胸膛里。
看着时紫这个模样,离京也渐渐觉出了些奇怪来了,伸手抚着时紫头发的手也是一顿,半晌,见着时紫情绪慢慢平复了些,才问道,“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的名声的缘故?所以你……”
时紫将脸更埋进了离京的胸膛里,蹭了蹭离京,离京默了默,“时紫,我想听真话。”
时紫顿了顿,抬起头来,对上离京的眸子,抿了抿唇,还是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道,“是,一年前荣王的人来找我,我根本无意插手朝廷之事,但是我无意识将我一个记着兵器的本子掉了,刚巧被那人看到了,上面有我绘得你的画像,还提了几行小字,都被看见了,他便猜出了我的心思,便拿着那处处要挟我,我自己是无所谓,但是我不能毁了你。”说到后来,时紫便忍不住有些低下了头,显然也是觉得自己那时是多么的愚蠢和可笑。
离京伸手拍了拍时紫的背,“如此说起来,也有我一份错,明日我与你一道向师父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