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虽然只是一名宫女,但奴婢也有自己的心。奴婢的心,没有办法接受,所以,奴婢惟有一死!”
“心……”玄忆低声沉吟这个字,稍许,才继续道,“到底什么才是你所要的?”他的语意渐柔,手,轻轻地抚过我因失血惨淡的容颜上,“你明知道,朕不会容许你死。”
他是问我,还是问她呢?
应该是问她吧。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请皇上不要替奴婢指婚。”我低下螓首,手无措地搅弄着被裘的一角,手腕却暗暗用力,觉到一丝厉痛时,我知道,伤口崩裂了。
血极快地濡湿白色的绷带,他迅疾地抓住我的手腕,但力度却是极柔的。
“传太医!”
既然是生死局,我只能这么赌。
“皇上,您就放奴婢去吧。奴婢那晚,在禁宫初见你,是被您的箫音吸引,才会想起吟唱那首曲子,但,若让奴婢再选择一次,奴婢宁愿,那晚,遇到的,不是您,这样,奴婢才能随遇而安地继续活着,可——”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话语里含了哽咽,但,眸底,却没有泪。
我努力想让自己湮起一丝的雾气,赫然发现,心,自景王那吻开始,就被冰冻起来,没有办法流出一滴的泪。
所以,这场戏我演的并不算完美,不过,只要他有一丝的触动,就够了。
我不知道,此刻,我为的是活命,还是其他的原因。
我的心,渐渐让我没有办法辨析真实的想法。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我心里明白,这场死局,终于回旋转开,尘埃落定,盘为生局。
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温文尔雅,可,毕竟是周朝的帝,也是万民景仰的天。
如果不是倚仗这张脸,我想,我根本不会让他动容,结果,必然是死。
而景王也正是算到这点,才用我的命来逼他继续下这场局。
他们的较量,隐隐让我寒心。
但,我不会永远是个替身,即便如今身份卑微,甚至真实身份一旦被揭穿,我的下场,或许连他都保不住。
可,我相信,我一定会让今后自己的命运完全由自己做主。
而不象今日这样,被人用命去赌这一场博弈。
当太医进入内殿时,他才松开执住我的手。
“传医女包扎。”
太医显然对他的吩咐并不惊讶,身后早有一名医女上得前来,替我揭开绷带,太医仔细瞧了伤口,另从药箱内取药,由医女敷上,并重新包扎。
宫中,只有主子因男女有别,才会有医女进行代为包扎。
若只是宫女,则有专门的太医进行诊治,断断是用不到医女的。
他们显然更加疑惑于我的身份,因为,泰安殿虽是偏殿,却毕竟是昭阳宫的偏殿。
娘娘主子若得幸蒙圣恩,也仅会被送往承欢殿。
所以,我的出现,让太医疑惑,但做为奴才,他的脸上必定要做到纹丝不惊。
而,玄忆将我拘于此,难道,仅仅是怕我再自尽吗?
这个问题,我不想探究真实的答案。
我仅知道,有些事,随着景王说出那句话,在我腕下割下那一刀时,就变了。
手腕渐渐麻木,随着包扎完毕,太医和医女退出殿外,终于,又剩下我和玄忆二人。
他一直没有离开,仅站在一旁,带着漠然望着我。
我抬起眼眸,对上他的。
他凝着我,眉心不再蹙紧,却也不说一句话。
我反咬着薄薄的唇,直到下唇咬出血来,腥甜的味道萦绕于齿间时,他方缓缓启唇:
“别再用血,用泪来试探朕的底限,你不是她,朕不会一容再容!”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转身,欲待离去。
那瞬间,我突然,不想他离开,甫启唇,仍是辨不得真心:
“皇上——奴婢在您心里就是这么不堪吗?奴婢又何尝愿意自己似她一样?如若不然,何必掩饰容貌至今?”
他没有停住步子,依然往殿外行去。
那抹身影,在这刹那,有一丝的落寞和绝决竟牵动了我心内柔软的一角。
可,我的言语之间,并不见丝毫的退让和婉转。
“即是如此,恳请皇上免去奴婢御前宫女之职,奴婢自愿往庭院当值。”
我下榻,重重叩首于地。
金砖地很硬,我的额际很冰。
这句话,并非我的本意,隐约地,有着别样的味道,我是在赌气,还是在筹谋呢?
我不知道。
但,低垂的眼帘却清晰地看到他的脚步因这声响滞了一下,不过,只是刹那,仍径直往殿外行去。
明日,就是六月初六。
而我,终于,借着这一局,可以暂时不用面对澹台姮。
她已不可能成为景王妃,但不管她是否中选,对于我来说,则能避一时是一时,毕竟,我身为南越丽妃的身份,才是我最大的软肋。
心思百转间,袭茹轻轻走至我面前,将我扶起,她看着我额上的新伤,轻叹:
“何苦呢?和皇上去拗这口气?”
我没有说话,她扶着我坐回榻上,静静道:
“昨日云纱急禀于我,说你自尽,我本想就此瞒下,也免增是非,偏巧皇上唤你御书房当值,我才不得不禀明此事,皇上闻听后,立刻放下奏折,亲临你的屋子,你手心攢着一张纸,皇上看了纸上写的字后,竟当着一众近身宫女内侍的面,抱起你,并安置到这泰然殿。那一刻,我知道,你对皇上而言,始终是不同的,但,你要明白,你不过是名宫女,他,却是当今的皇上,不要试图可以赌得回多少,我在这宫中伺候了将近十年的光阴,除了那一人之外,皇上对谁,都是狠得下心的!”
“袭茹姐姐,你更该明白为什么皇上会对我这般不同,即便这是幸,对我,却莫过是劫。本是宫女的命,因眉眼与那人相似,才得几许垂怜,难道,姐姐,也认为我是借着这去赌什么,或要去攀什么吗?”
“墨瞳,哪怕你不存这个心,现下,知道这事的人,也必是这么认为,虽只有近身伺候的几名宫内侍知道,但难保不由这几人口里传到后宫诸位娘娘耳中,到那时,你拗着皇上的意,也是把自己推进是非,无人可保之境!”
“大不了就是赔上这一条命,我却不想违了心。”
“赔命?难道你父母把你送进宫来,要的就是一捧白灰出去?”
“我没有父母。”说出这句话,我的神色,竟没有一丝的闪烁。
袭茹未料得我会这么说,她摇了下头,微叹气:
“你倒真是心冷嘴冷的人。”
我淡淡一笑,眸华流转间,缓缓道:
“在这,再暖的心,都会逐渐变冷变硬。”
我并不忌讳于她,亦不怕她搬弄是非。
这宫内,需要时刻堤防的人有很多,但,袭茹,她会是个例外。
“只怕不仅寒了自己,也累了别人。”袭茹轻声道,“早些歇息,明日选秀的值我会安排其他人去。这泰然殿,你即进了来,怎么出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劳烦姐姐。”
她起身,缓缓往殿外行去,一边早有医女进得殿来,替我的额上的新伤上完药后,守在明黄的帘帐外。
果是怕再寻短见。
我微微笑着望向包扎完好的手腕,她们不会知道,我真的很爱惜自己的命。
景王,我是卑贱的宫女,但,我的命并不卑贱。
他伤我的手,伤我的心,所为的,就是让这‘卑贱’的人正视自己,去替他完成所谓的盟约。
那,我不会让他失望。
我把身子蜷缩进温暖的锦被中,才要阖眼,突听,殿里起了脚步声,我掀起榻边明黄的帐幔瞧出去时,却是小德子。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把煎好的药端上来。”他把那医女支开,然后,一脸谄笑的走至我身边,问:
“姑娘可好些了?”
“德公公以为呢?”
“必是无碍。我给姑娘端了些血燕来,趁热,赶紧用了吧。”
他手中端着一碗洁白的乳汁似的盅,里面是晶莹红润,薄处,略带点黄红的血燕,丝缕地盘在那边,没来由,让我颦了眉。
血燕的腥气即便用乳汁做掩,还是让我无法下咽。我推了手,道:
“有劳德公公,我受不起这血燕盅。”
“这是景王特意吩咐让我准备的,姑娘才失了血,若不加以调补,身子怎会大安?”
他?
若不是他,我又何必陷进这生死局中,再无可避呢?
我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我身份卑微,若用这等大补,反倒承不住,不如德公公代劳,也好回了景王的交代。”
“姑娘,眼见着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又怎会卑微呢?”他笑得愈发让人有些心悚,端着盘子凑近我,“皇上已有几日未曾翻牌,姑娘又被皇上亲自抱回泰然殿,成为主子之日必定指日可待。”
“是景王让你这么来与我说的?”
“这——”小德子眼睛骨碌碌一转,压低声音道,“姑娘是明白人,景王费尽心思,要的,不就是姑娘出人投地吗?”
“我自会记得景王的嘱托,德公公,若无事,你也早点歇着吧。”
“姑娘明白就好。皇上明日选完秀后,就会增加新的小主入宫,姑娘,可得珍惜啊。”小德子收了笑意,端起血燕粥,慢慢躬身退下。
珍惜?我该珍惜的是什么呢?
到头,或许,亦不过是那镜中花,水中月,徒付了卿卿年华,仍盼不到自己所想要的。
其实,我素是不喜这小德子,纵然他也是替景王办事,可,他每每讨好,我总会有几分心神不宁,想来,我实是受不住别人的好。
慢慢依在软垫之上,这一季的春,终是要过了吧。
不知觉,竟又到了莺愁蝶倦的晚芳时,隔了年期,也隔了旧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