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和他的皇后,是设座于台下的。
今日,仅有我,会站在那最高处,把绣球抛下十丈高台。
这一抛,决定的,就是我的夫婿人选。
独自,走上高台,风,有些冷,红色华裳曳地的裙摆飘扬开去,喜庆的颜色,于我,不过是别样的落寞。
犹记得,选秀那次他牵住我的手登上台顶的时的战兢,此时,没有他的相牵,我每一步还是走得很慢很慢,却再无战兢的不安。
可,再慢,都有到达台顶的时候。
不知是气的喘促,还是什么东西梗在胸口,走上台顶时,有一阵的眩晕,竟要身边的宫女相扶,才能站稳。
未待再多的歇息,一带着磁性嗓音的男子,在唤我的封号:
“舞阳公主。”
前面,伫立着深青官袍的男子,正是摄政王。
他望向我的眼神很是沉冷,我微福身行礼:
“参见摄政王。”
“今日公主择婿,就由本王代皇上为公主掌这绣球。”
他深青袍绣一挥,一旁的内侍早端着红漆鎏金托盘上前,用大红绸子扎成的绣球安静地置于其中。
绣球的绸子周围点缀着金色镂空的福纹,这些福字,落进眼底,徒增了可笑的意味。
代掌?
玄忆的心底,一定和我是相同的纠结徘徊吧。
所以,让摄政王来代他掌这看似轻巧,实则落进心内,必沉重的绣球。
我伸手从托盘内执起绣球,摄政王已将系着绣球的红绸一并执起。
太常寺奉常开始宣读诏告,可,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仅远远地看到,朱雀台下,横三竖四的站着十二名男子。
隔着珠遮,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虽然早前,太常寺曾有册子呈上,但,我亦是无心去看他们的来历。
对于接下来所要做的,纵昨日下午有管事嬷嬷教导,我记进心里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心,很空落,任凭什么都填不满的空落。
内侍太监示意间,我有些滞缓地向台边走去。
上好的玉石栏杆在阳光下,辉映着台下的清池,波光潋滟地让人无法将眸光投得更远。
“你谋算这么久,最终,只会是得不偿失。
摄政王语音压低,但字字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此刻,只有他和我俩人,走到栏杆旁,其余的内侍宫女均伺立在我们的身后。
他,之前要纳我为妃,果然,是源于其他的目的。
我并未看他,只低下螓首,看着手中捧着绣球,绣球那么地红,珠遮那么地红,可是,人心,却那样的苍白。
“摄政王的意思,本宫并不明白。若本宫心存他念,定会隐姓入宫,绝不会仍用这个‘墨’姓。”
他所计较的,无非是我为墨家的子孙,如应了血咒,则必危及嬴家的天下。
想不到,这周朝至尊的摄政王,竟会迷信至此,倘若我真为墨家子孙,难道,以我一界弱女之力,就能颠覆整个河山不成?
“你该清楚为何进的这宫,宫里不缺少巧遇,但太多的巧遇堆砌在一起,只能让本王认为你别有用心!而,本王最容不得的,就是别有用心之人。所以,今日之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因缘巧合也罢,别有用心也罢,都不重要了。
随着绣球的坠落,一切,都不再重要!
手里捧着这红绸系成的锈球,略略是觉到球中的份量,景王的安排,果然,是万无一失的。
唯一的失,怕就是在我这枚棋子的身上吧。
“王爷,您说,倘若,本宫把这绣球抛于皇上,会如何?”
我唇边漾起一抹笑意,纵隔着红珠遮,亦会清晰地落进摄政王的眼底。
而,玄忆,终无法看到。
摄政王未料到我会如此发问,但,他更未料到的事,还在其后。
我把系于绣球的红绸解开,高举起绣球,向着那一人,用尽全身力气掷了过去。
台下,似乎有一些的唏噓声,可,却无人敢去争那绣球。
绣球在明媚的艳阳天中,划过一道艳丽的红色弧度,那样的艳丽,在湛蓝苍穹的衬托下,是如斯地醒目。
我最美的绮梦,也随着它,一并坠落。
坠落……
弧度尽处,绣球径直地,落向那人。
明黄的华盖下,我只看到,那冕珠的光泽,闪烁得让人无法逼视。
玄忆仿佛怔愣了一下,不过须臾,便站起身子走出华盖,冕服在明黄的衬托下,犹为显眼。
他没有犹豫地伸出手,那绣球,终是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
他,果真接了。
他,真的接了!
我的唇边,笑意愈深,其实,这世上,真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从南苑那次开始,我就知道,活着对我,并非是重于一切的。
如若,要我嫁于一个根本不爱的人,远离心之所属的那人。
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何况,我更不愿意成为别人要挟他的棋子。
原来,一点点的温暖,我就可以沉醉到忘记生命的意义。
譬如飞蛾扑火,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是我变了,还是,我本就是这么蠢的女子呢?
对,真的很蠢。
景王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假若说南苑那一次,我带着赌气的成分、带着酒醉的冲动,不知道推开他,间接会要了自己的命。
那么,此刻,我清楚地知道,跳下这十丈高台,必是以生命做为代价。
前朝有一女子在此跳台身亡,我不知道,她是带着爱,抑或是仅余恨。
可,定不如我今日,是无悔,亦无怨的。
宁为玉碎,是我的抉择!
成全的,是他的繁华盛世,也是,心中的永恒。
丝履迅疾地踏上玉石栏杆,纵身一跃,耳边,有谁的惊呼声,我竭力地辨别,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但,既然他接了绣球,我要的答案也就有了。
他为了我,会冒这大不违,对我而言,已足够。
即便是替身,却,终是在他心里,有了那一点的位置。
君王之爱,断不会长久。
色衰则爱弛。
所以,何必要等到那一天呢?
世上有一种感情,是活着的人,没有办法比拟的。
那就是,死别。
我真的不是太纯粹的女子,到现在,还做了最后的谋算。
这一跃,我是为他。
所以,即便,他的心底,最重的是‘蓁儿’,于我,同样是他不能忘却的。
或许,隔得时间愈长,他记我,就会愈深。
这样,不好吗?
林蓁,我不妄图能分他对你的一点爱。
我只最后用命,去留下一些在人间的凭吊。
因为,我没有路可走下去了。
我不愿意,成为所谓的公主,不愿意,继续成为权势争斗的棋子。
更不愿,再将终生错许!
风,很大,红色的喜服被风吹得鼓起,下坠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抬起螓首,我看到,天际那抹湛蓝,映进我的心底。
心中的憋闷,于此刻,终于一扫而空。
我微微伸开双臂,风从指尖流逝,我握不住永远,我只握住片刻,便欢喜地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爱,原来,才是女子赖以维系的东西。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或者说,我一直选择逃避,不去明白,所以,才太晚。
突然,有一丝的后悔,一点一点的,弥漫上心房。
死,确实得到一种别样的永远,可,我再也见不到他,时间模糊了记忆,我在他的记忆里,是否就如一片干枯的花瓣呢?
失去了原来的真实,不过,染香了,他和别人的未来。
风,很大,我喜服拖曳的红色裙摆随风飞扬开,瞬间,遮住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