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玄忆对我一直以来隐忍的冲动,皆是因这息肌丸所起么?
可,依她所言,着实又是有迹可寻,包括景王、青阳慎远对我的那些举止,难道,不也是因为这息肌丸的味道?
我自认自己的吸引力并不至于让这么多人可以失态。
她抱着怀里的奕弘,叹息声愈浓:
“要靠这息肌丸来引得君王长久的注意,是否也是种悲哀呢?”她将眸华继续移回奕弘的身上,“妹妹,能不用,就不用罢,这息肌丸,真的不是我们女子该用的东西啊!”
“姐姐,我不能不用。”
她蓦地抬起眸子,眼底仿佛有些什么,但,我看不出,那究竟是些什么,只这一抬,她摇了一下螓首:
“也罢,或许,这真是我们林府的劫数。”
或许是吧。
我能放下一切,惟独这容貌,在活着的时候,终究做不到放弃。
我不能赌,源于,我不信,一个无盐女,帝王还会长久地带笑看。
“哇哇哇……”奕弘突然放声大哭,林蓁哄着,但,却丝毫效果都没有,奕弘只哭得愈发的大声,她有些愠意,不由唤道,“柳娘,柳娘!”
那唤柳娘的奶娘忙从外面进来,从林蓁手上接过奕弘:
“许是六皇子殿下又饿了,奴婢这就喂他。”
“仔细着点喂,每日里喂三次,倒吐了四次,若再这么不尽心,本宫定会严惩不怠。”
“是,奴婢晓得。”
那奶娘喏声退下。
“姐姐,可传太医瞧过奕弘?还是这么小的孩子都会回奶?”
“这孩子跟着我在冷宫也没少挨过苦,底子弱,唉。不谈这些,妹妹,快用膳吧。”
她握起筷箸,有些漫不经心地夹起面前的一道绿芹,细细嚼着。
“至少是别人艳羡不来的,也是姐姐最珍贵的倚赖吧。”
我也握起筷箸,却只握着,并不下筷,眼前,看似琳琅别致的素斋,于我,自往生堂出来后,一点点的食欲都被堵在心的下面。
她将绿芹缓缓咽下,唇边顺势起了些许微弧:
“于我是珍贵的倚赖,于别人,殊不知是不是眼中之钉呢?”
“姐姐的意思是,有人容不得奕弘?”
我握着筷箸不仅更用了几分力,竟然连婴儿都在那些人的谋算之内。
“这话也只与妹妹可说,如今储君迟迟未定,妹妹也该明白,有多少人看着弘儿。所以,我的心,每时每日,都牵念着帝子居,生怕一个不慎,我的弘儿就不在了。”
我当然明白,储君的选择无非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奕贇和林蓁所生六皇子的奕弘身上。
二人的家世本是相当,宫中的位分更是并未相差悬殊,而,林蓁如今更是代执着凤印。
周朝,素不以立长为先,却崇尚贤者立之。纵然奕弘年龄尚小,瞧不出端倪,但从玄忆一直没有定下储君人选,就可窥得,他对立谁为储君,定有着自己的属意,这份属意则未必会应在奕贇身上。
是以,前朝必会形成两派拥护。
之于这后宫,除了把注意力放在两位皇子身上,宫心筹谋间,殊不知,是否会对奕弘不利呢?
这些,才是令林蓁不安的吧。
所以我也明白,为什么此次出宫祈福,她执意要把奕弘带于身边的原因。
把奕弘一人留于宫中,始终是无法让人心安的。
“姐姐,奕弘福择深厚,一定不会因着奸佞小人而有丝毫的损伤,姐姐大可放心。”
“是么?”她唇边勾出一抹弧度极浅却冷,眸华睨着我,继续反问:“妹妹,难道不想问我,为何,我用了息肌丸,仍能安然孕育出奕弘?”
她倒是瞧出我先前的心思,并不待我回话,接着道:
“呵呵,还是那句话,有所失必有所得,日后妹妹或许就能明白了。”她略一思忖,缓缓道,“妹妹与莲妃似乎甚是融洽?”
她果然还是提了,这倒也好。
莲妃是皇后的助力,我若与她过为接近,于林蓁心底岂会不在意呢?
“姐姐,不过是前日为了宸妃的事,我去求皇上,才碰到她,今日,亦是谢她那日替我传话给了皇上。”
这句话,我说得坦然,因为,本就是实情。可,林蓁却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里,同样有我不熟悉的东西。
她用勺舀了一小碗清色的汤,轻抿了一口,才道:
“宸妃的事,妹妹始终是心太软。而姐姐并非要干涉妹妹与谁人私交,只是,六宫中,有些人交得,有些人,是交不得的,譬如,这莲妃,难道妹妹真以为,她仅是个靠着皇后才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后妃么?”
“妹妹愚钝,倒从未去想过这些。”
这句话,我说来,只带着几非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并不喜欢在背后去议论一个人,但,林蓁却对此似乎颇有着兴致:
“莲妃纪嫣然,比你我都要早认识皇上,也是皇上心里,或许是最重要的人。”
她说得很轻,但落于我的心,很重,我握着筷箸的手为了掩饰什么,下箸去夹一块豆腐,可,豆腐在箸间,却是分成了两半,有些什么,是否也会这么碎开呢?
“妹妹,这件事,我也是才得知的,可,消息着实是确凿的。原来,皇上的心,始终有一处,是我们到不了的地方,这一次,皇后的先机,可谓占尽了人和。”她说出这句话,复抬起手里的筷箸,道:“素斋凉了伤胃,快用吧。”
我放下筷箸,只用勺舀了半碗汤,汤的颜色很清很清,为什么,人心终是看不透的呢?
我没有问她关于莲妃其他的事,我承认,我是在逃避,我不愿意多听别人所说的,来动摇心里的执念。
或许,我从来并不曾真的了解过玄忆的心,他的心,或许也真如林蓁所说,有一处地方,是我所到不了的。
但,即便如此,他说过,让我等,等他给我一个解释,我就会等。
谁让我爱上了他,如果这是爱的代价,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信任。
这一膳,我用得极是无心,仅喝了那半碗汤,就再也用不下其他的,林蓁瞧得出我的心事,但她该以为我是由于莲妃的原因,所以,也由得我去,只在膳后让我陪着她在这庵内随意走了一走,而我心中的忐忑不安,随着日薄西山愈渐深浓。
在这深深浓浓的忐忑间,一切的变数终于以让我无法抗拒的磅礴之势陡然到来……
翌日,皇后正式率六宫在主佛堂祈福,除惠妃抵达当日就因水土不服卧病于床,其余诸妃悉数淡妆随行。
我身着青色的裙裳,发髻也并未用多少的簪子,仅是带着玄忆赠我的合欢簪,将这簪插上发髻时,还是会想到宸妃所交托的那件事,我想,我并不适合单独把她的簪去交于北归候,若托人去交,我又不知道该信任谁,是以,这一犹豫,竟是在出宫前都未来得及把那簪交付,惟等回宫后再做计较。
毕竟,这一事,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宸妃身后的清名,或许,还会在如今这个硝烟又起的周朝,再添郡都之乱。
但愿,一切都是我的庸人自扰。
端跪于蒲团,随着慈心师太颂念《四品经》,眼观鼻,鼻观心,心,真的静若止水么?
我不能。
有些东西,越压越堵,这几天中,经历的东西,让我快没有办法撑下去,此刻,或者说,从昨晚开始,我的思绪里,萦绕着的,都是关于玄忆的一切。
惟有他的怀里,才是我安宁的倚靠。
香雾袅袅,我竭力收拢心神,甫颂了一会经,头,却愈来愈晕,这种晕,很快让我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不由用手撑住蒲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