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拢住胸口,仿佛回忆起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替她绾起髻的手因她的一拢,亦微微地一滞。
“直到,你的胎儿不保,诬陷本宫,导致本宫被废入繁逝宫两年。对么?”
语声起,林蓁在一众宫女搀扶下走进殿内,她绝美的脸上,满是冰霜袭人,一双水眸凝向宸妃。
宸妃随着这句,骤然回眸,身上戾气一丝丝的渗出,但,仅是话语里含恨,一字字地道:
“林蓁,你这歹毒心肠的女子!”
只这么说时,她却仍是坐着,我看得到她的手用力的叩在妆桌的一角,抓得那么紧,骨节处都青白青白的,她在竭力压制自己,还是仍旧借着外力站起身呢?
“歹毒?呵呵,难道,宸妃以为,是本宫的入宫,摊薄了你的圣恩?你果然是愚不可及!”林蓁笑得极其妩媚,这妩媚背后,却是一种森冷,“你真的以为,皇上会容一个东郡的郡主专宠后宫?真是太天真了。纵然你能怀上子嗣又如何?每次都不能保,难道,你还看不清,这其中的乾坤吗?第一次你可以说是本宫害你失去孩子,第二次呢?还有这一次呢?难道次次,都是本宫所为?你也真的太高估本宫了。”
“若不是你推我下台阶,我岂会失去第一个孩子?!”
宸妃的声音嘶哑地说出这句话,这一句她不再自称本宫。
当一个女子,不用这些虚礼的称谓时,或许,才是由得真性情的涌现。
“本宫推你下台阶?对啊,你就是以这个理由,害得本宫有口难辨,毕竟,那次,确实只有本宫离你最近,谁又会相信,是你自己刻意造出这一局呢?”
“我再毒,都不会用自己腹中的孩子去让你这样的女子受到惩罚!”宸妃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
那段日子,该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吧。
所以,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繁逝宫走水的当晚,她会出现在昭阳宫,当晚,无疑,她的心,再碎了一次。
“可,今日,就是本宫这样的女人会亲自审问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宸妃,你被皇上冷落,禁足于鸾鸣宫,你的不甘寂寞,才会让自己走到没有回头的一步。本宫固然为你所不屑,至少,本宫被废冷宫时,却比你清白。”
林蓁的话语骤然变柔,但这样的柔软背后,隐的却是一把尖刀,一剐一剐,每剐必深见血。
我的手,依旧没有停止替她绾髻,几下绕弯,只绾出一个垂云髻。
这种发式低低地下垂至肩部,看上去如云彩一般娴雅飘逸,是从前的宸妃所不会梳的,可,却其实最适合她。
因为她的犀利,高傲的表相中的本质,是婉约柔软的。
或许,一开始,她也并不想去争,只是,在这宫里,一步步变成了宸妃的样子,也是众多高位后妃最终会褪变的样子。
“我不清白?呵呵,这宫内还有什么是清白的?虽然,我这个孩子,还是害在你的手里,可我不会有悔,至少,我能委身于他,这一辈子也就值了,这命,在周朝出兵东郡那天,就该去了,活到今天,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呵呵,林蓁,我不怕死,所以,你从我的口里要不到你想得到的。”
宸妃望着镜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靥,她的笑很美,可,曾经,她的锐芒让这份美并未全部地显现出来。
她枯瘦的手从面前的妆匣说取出一枚珠花,递于我,不再顾及林蓁,柔声道:
“替我把这个戴上,好么?”
那不过是一枚极其普通的珠花,谈不上任何的精致,但在这珠花的簪尖,我却看到一个雕刻极小的霄字。
霄,冥霄。原来,她始终还是忘不掉那个男子,那么,她此次腹中的孩子,难道是——
我的手微一滞,可,旋即立刻替她插到髻上。我不能让林蓁发现我看到这个字时的异样,既然,宸妃执意要护全那人,我看到,亦只做不见。
毕竟,我此刻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行将逝去的女子。
“你莫以为不招认,本宫就奈你不得,治不了你的罪,你该知道,这宫里,让你说实话的法子不少,本宫不介意,一样一样陪你试过来。”
林蓁的话让我终于没有办法沉默:
“贵妃娘娘,今日的答案,其实都显而易见,不论是否能查出那人是谁,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能否,让嫔妾先替宸妃娘娘梳洗好,再行处置呢?”
我复称她为‘贵妃娘娘’,这四字,让林蓁的脸色稍稍一转,但,仍容得我说完。
因为,我看到宸妃身下的罗裙下的血越淌越多,整条白色的裙,如今,几乎成了血染的一般,一个女子若失了这么多血,应该很快就会去了。
而我站的位置,恰能为她掩去这血崩不止,没有人会发现,包括林蓁。
“妹妹,即便本宫能容她再多一点的时间,你也该知道,终究是拖不过今晚的。”
我自然知道拖不过,但,足够了。
“贵妃娘娘,嫔妾恳请。”我俯低身。
“也罢,本宫就准你这一请。待梳洗完后,再做发落。”
“嫔妾拜谢贵妃娘娘。”
林蓁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只这一望,她已返身出殿。
玄忆将一切交由她审讯,自是不需再上奏,更不用经得宗正寺这一道,因为,后妃私通款曲,本就是宫内最禁忌的丑闻。
所以,所有知情或不知情的,旦凡涉及这一宫的人都会被处死,至于私通的那方是否能查到,往往不是重点。
林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她会在偏殿等着,等到,所谓的梳洗得当,或是用刑,或是直接处死。
我看到殿门复被阖上,也将殿外的接近黄昏的光辉一并的隔断。
宸妃的话从身后悠悠地传来:
“其实我不恨你,当初听紫燕说你把我送给皇上的青永白瓷盏打碎,我确实十分讨厌你,但,也仅仅是讨厌,假若不是,那日,我无意中得知,你随皇上出宫,我不会被嫉妒冲昏头脑,去未央宫寻你的不是。”
紫燕,她打碎的盏,偏是讹到我的身上,不过如今,不重要了。
我沉默,打开她的橱子,纤手抚过那些罗裙,手心的感觉是这样的滑柔,这些,都记录着这个女子曾经最辉煌的过去。
荣极,终会衰吧。
看着辉煌一步步转成败落,任何人都无法阻住。
而这就是深宫亘古不变的定律。
“因为,我本来以为,人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人,可实际是,我同时爱上了两名男子,他们都是那么地优秀,让我难以取舍。所以,当你出现,占去了皇上所有的注意后,我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嫉妒在那时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我可以容忍他翻其他任何一名嫔妃的牌子,但,我没有办法容忍他对林蓁的替身都这般的情有独钟!”
是啊,彼时的我,是以替身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的不能忍,我能体味,真的能。
“宸妃娘娘,你选哪件裙裳?”
我岔了话题,问她,她的眸华随着我的手,落在那些裙裳上,没有丝毫犹豫:
“就那件,最边上的。”
我微微一笑,手将那件明显不是周朝惯有的服饰取下,周朝裙裳喜广袖束柳腰,而这件,却是截然相反的,袖口略窄,腰际宽松。
是东郡,也就是以前的东岐特有的裙裳吧。
与今日我替她绾的髻倒亦是相配的。
返身,把衣裙拿到她的跟前,她伸手接过,才要起身,身子骤然踉跄了一下,我轻轻扶住她,能觉到她的身子很冷,血,还能流多少呢?
“我自己来。”她对我柔柔地一笑,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笑,真美。
“可以吗?”我有些担忧她,立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嗯。”她气息有些不稳地说出这句话,手撑住我的手,借着我的力,缓缓站起,起身的瞬间,她眸华如水地凝着我,轻声,“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爱上俩个人,所以,注定,一个都得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