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能不明白呢?
她瞧得出我一早就了然于心,所以,仅是语意悠悠地继续道:
“本宫之所以要你与本宫同主,并非存着心要隔开你和皇上,如若本宫真这么做,这一次,皇上或许就再容不得本宫,皇上让本宫一早知道你的身份,又允你来此,是对本宫的一个警示,稍有差池,本宫和皇上这三年的情份,也就到头了。”
她说出这句话,着实是出乎我之前的猜测的。
“而,本宫也是借着这机遇要与你修好,让皇上明白,这两年的冷宫,本宫真的是知错了。纵然,本宫仍是会嫉妒,譬如,看到你时,这种嫉妒,本宫一直没有办法抑制,但,本宫不会再因着嫉妒去伤害任何人。你,你明白本宫的心吗?不错,本宫是要借着你,让皇上重新看清本宫的心,只是,本宫亦是不会待薄你的。”
她放下筷箸,手覆上我的,不容我有丝毫的退却。
“你惟有留在这倾霁宫,方能远离宫中其他人对你的倾讹。虽然,让你居的这浮光殿,是倾霁宫中最差的西隅位置,但,亦是最远离主殿的,也算,成全本宫最后一点骄傲。”
随着她说出这句话,我终是明白了她的用意,若是玄忆来此为的是我,可以绕开主殿,径直往最远的浮光殿,而她也可以装做未瞧见,以此,来换得心底的一隅平衡。
同样,玄忆倘要寻的是她,也不会让我看到。
我们,确是可以做到相安无事的。
她的手更紧地握住我的:
“本宫会真的视你为手足,这宫里,人情太冷,本宫希望,能有一个妹妹,无论祸福,都会同本宫一起面对。这,其实是本宫最早曾找你的原因,却被你在当时拒绝。未料,兜转了一圈,仍是证明,你和本宫的缘分。”
我能向上次那样拒绝吗?
不能。
我没有办法去拒绝她这次说出来的这些话,因为,这些话的背后,全然没有任何的虚假情意,让人不能不动容。
“姐姐……”我唤出这两字,手,稍紧地反握住她的。
如果宫里真的能有一个人让我唤姐姐,我希望是她,不仅由于我们的容貌相似,更由于,这么多年下来,除了母亲之外,我没有尝过任何关于亲情的滋味,使我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相信她,真的,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无论祸福,都一起面对。
如果我傻,信错了她,那么就傻这一次吧。
对于感情,我都已经尝试着去喜欢,去慢慢触到爱。
那么,对于她,为什么,我不让自己去尝试相信,真的还有‘亲情’存在呢?
“小妹。”她覆紧我的手,语音里,隐约带着一丝的哽意。
可,她眸底的那些雾气,却不碎去,仍是盈在那,让她的眸华只见潋滟风姿。
什么时候我也能学会用眸底的雾气为自己添上更多的姿采呢?我望着她的眸子,又有些傻气地想。
“小妹,既然做了小妹的姐姐,自然,也得送小妹一份薄礼。”
“姐姐,真的不必了,因为嫔妾身上,亦无可赠予姐姐的东西。”
“你呀,怎么还自称嫔妾呢?”她娇嗔了一下,“今后你我无人时就姐妹相称,不必碍着那些规矩,我平素也是最烦这条框制约,让人愈加的不自在。”
“嗯,我知道。”
“其实,除了早前皇上赏的,我也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惟有从府里陪嫁的东西,却是属于自个的唯一。”她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想是早就备好的,银光闪闪间,让我的眸光,骤然的一紧。
我并非惊于那物什有多贵重稀罕,而是,她所取出的这一件,虽然仅是一个普通的银制镯子,却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是这分感觉让我猛然一惊,我努力回想着到底何时曾见过,随着她把镯子套进我的手腕时,我才忆起,在母亲的腕上曾看到过。
不过,随着母亲死后,这只镯子也一并陪葬了。
过了这么多年,若非见到这几乎相同的这一只,我倒真的有些淡忘了。
“这是从小我一直戴的,进了宫,逐渐就收了起来,但,却是我最珍惜的一件东西,今日送予妹妹,也算是我们姐妹的一个见证,不贵重,可毕竟是我的一份心意。”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摸着这个镯子,我还记得母亲手上的那只,是刻着凤纹,而这一只,却是龙纹,显见是林蓁曾经常佩戴的缘故,龙纹有些地方都略微有所磨损,不过,终究还是辨认得出,那些雕刻工艺,和母亲手上的,宛然是一对。
难道——
我的心,瞬间被提起,我望向她,瞧见她也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睨着我,接触到我对上的眸光时,复变得温婉可亲。
“怎么?小妹不喜欢么?”
“不,怎么会,只是这是姐姐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可以夺人所好呢?”
我想把这镯子褪下,她的手却在此时牢牢覆上我的,不容我褪去:
“既然是我替你戴上,你若要褪,除非是你嫌这镯子寒碜,”
“姐姐,这只镯子,可是一对的?”问出这句话,我的心,有些束紧到没有办法呼吸。
越离真相越近,越让人不知道怎样去面对。
“这,我倒也不知道,这是十岁那年,父亲送予我的,却只给了我,为此,二妹还和父亲闹了一阵的别扭呢。”
她淡淡地说着,语音虽淡,我的心中,已然明白些什么。
我和林蓁,并不仅仅只是容貌相似。
或许,我们,真的还有血缘亲情的关系。
毕竟,容貌相似,世间少有,同月同日生,更是罕见。
这件事,恐怕只有我过世的母亲,和林太尉方知道原委。
我没有继续问林蓁她的出生年份,因为,心底已经渐渐清明。
而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不问,更好。
“小妹,日后就安心住在这倾霁宫,有姐姐身居贵妃之位一日,必会护你一日。”她并未因我此刻神色的异常,有丝毫地介意,只说了这一句,随后,起身,笑着道,“继续编最后一个环罢。我——”
她尚未说完这一句话,忽然殿外传来莫矜急急的声音:
“娘娘,六皇子殿下又惊咳了。”
我看到她的手骤然撑住几案的边沿,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惶色,仿佛仅靠着这一撑,缓去些什么。
“本宫知道了。”
她松开撑住几案的手,并不快速地往殿外行去,只是一步一步,每一步,仿佛都如履薄冰般艰辛。
“娘娘。”
我起身,想扶住她略显踌躇的步子,但,她却轻轻挥了一下手:
“本宫无碍的。奕弘生来体子就薄,这样的症状亦并非是第一次。”
她这一句话说得极是轻巧,可我听得懂,这话语背后的沉重。
“奕弘不会有事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是好的,或许,只说这一句就够了。
她不再是从前因着骄傲盛气凌人的贵妃娘娘,仅仅是为了孩子的病症,想担忧却不得不碍着人前,而必须压制的母亲。
是的,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这无疑是深宫中的女子,最幸福的拥有。
可我呢?
不知道究竟要待到何时才能拥有这一隅的幸福。
但愿,不会太长。
但愿吧。
我的手心摊开,那只同心结因刚刚一环未结上,此时,终究是有些散开,虽牢牢地握于手心,却并不能让它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