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微微眯起凤眸,凝着眼前这名女子,在她的身上,她仿佛能看到最初的自己,仅为了一份爱,连这最高的后位,都可以放弃。
但,到头来呢?
只换得那名男子的不屑。
倘若那时,他要她,她也会象眼前这名女子一样,不顾一切,甚至可以放弃一切吧。
能替最爱的男子孕育一个子嗣,是女子最大的心愿,这个心愿,在她得知纪嫣然的存在时,就一寸一寸噬咬着她的心屝,噬咬中,亦让她明白,那一份的缺憾是什么。
这个女子,难道也懂得这么深了吗?
她该成全吗?或者说,她敢去成全吗?
甫启唇,她示意苏暖扶起绯颜,凤眸注视着这名女子脸上的所有神情,她看到的,仅是曾经熟悉的那种表情,她无数次透过妆镜,无奈地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哀家只问你一次,你倘执意不喝这碗汤药,在你诞下皇子的那时,就是饮下鸠酒的一刻,你是否愿意?当然,你不必担心,你的孩子会在你去后遭遇不测,哀家自当替你好好照料于他。”看似轻描淡写的语句,谁都听得出背后的乾坤,是用命做誓,“你为求那一份圆满,付出的代价,是你的命,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若生女,可活,生男,必死。
她愿意么?
她当然愿意。
倘真的如林蓁所说,在要孩子的那一刻时,就注定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彼时,哪怕还有顾及,可,此时,再不会了。
她要这一份圆满,既然已经得到他的爱,是种满足。
但,她不敢奢望这份爱,能天长地久一样的存在,只是,希冀着,属于爱的圆满,不再有任何的缺憾。
“嫔妾不会后悔。所以,请太皇太后成全!”
她重重地俯叩于地,这一叩,用了十分地力,额,疼痛,手腕借着撑力,也略略有些许的疼痛。
苏暖的手再次搀到绯颜的臂上,把她拉起身子,太皇太后凝着面前这名女子,倔强,确实象她,只是,不知道这份倔强,带给她的,是幸,还是不幸呢?
“喝了它罢。”太皇太后亲手端起那碗汤药,递于她的跟前。
绯颜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苏暖的手轻轻扶住她,笑道:
“娘娘,这是太皇太后特意吩咐院正煎熬的补汤,娘娘的身子虚弱,需好生进补调理,方能替皇上孕育子嗣。”
绯颜望着太皇太后手中的药盏,依旧,并不能将心中的疑惑驱散。
“你若信哀家,就喝了它。”
绯颜下定决心,接过那碗药盏,若她不信太皇太后,此时,又该信谁呢?
以她的尊贵,没有必要骗她。
若这真是一碗红花,她也是避不过的,她要她喝,哪怕她再多的求饶解释,其实都没有用的。
扬首,一饮而尽,汤药的涩苦,让她轻颦了眉,一旁苏暖早奉上精致的蜜饯。
“也是一个怕苦的孩子,和哀家以前真象,这蜜饯是封阳的特产,你尝尝,若好,哀家再让苏暖送你一些。”
“嫔妾谢太皇太后。”绯颜捏起一枚金桔果,甫抿到唇中,不禁略皱了一下眉,真酸。
“你的身子太过虚薄,哀家问过院正,怕是要好好调理,这胎才能得保稳妥。过来,到哀家这坐下,让哀家再好好瞧瞧你。”
太皇太后招手,绯颜俯低着螓首,复坐于她跟前的脚踏上。
苏暖望着这一切,心知,方才那碗汤药,不过是太皇太后的试探,她既然下了这道旨,自是希望所选的女子,对皇上至少存了一份的真心,从刚刚看来,这名新册的贵妃,并不象是演戏,这也让太皇太后示意她把那碗汤药端呈至她的手中。
若刚刚太皇太后觉得这女子居心叵测,那么,将由她苏暖把早已磨配好的红花粉通过水晶盏的低座,悄悄地沁进本是补药的盏中。
这一试,一面是补,一面是毒。
正如宫中的人心,也是这样的两般。跟着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她看过太多,经历过太多。
唯愿,这一次,这名皇贵妃,终将是周朝后宫,关于帝王宠爱,最圆满的一次呈现吧。
这,亦是太皇太后,在十六年来,愧疚忏悔中,唯一萌升的心愿。
明成,地宫。
玄黑的袍裾上,绣着一只只狰狞的蝙蝠,随着黑色的帘布被穿门而入的风刮起,那些蝙蝠愈渐象要扑出来一般,让人觉得森冷。
娃娃脸的女子从开启的门中缓缓走入,恭敬地禀道:
“冥皇,第一批军需已送至白羽军阵营。”
冥皇并没有启唇,空气静默地似乎他根本不存在一样,娃娃脸的女子对着的,不过是一具雕刻的人偶回禀一般。
“周朝林太尉率兵已逐渐步入冥皇设下的套中,相信不用多少时日,必能请君入瓮。”
着玄黑袍子的冥皇依旧没有应声,仿佛这一切早在意料之中,是以,连多说一字,他都不屑。
“另,周朝传来消息,新册的帝皇贵妃绯颜昨晚被承恩后,被太皇太后逼喝下红花——”
这一语未落时,娃娃脸的女子,旦听得幕后,传来,‘呯’地一声,好象什么东西被捏碎一样,泠泠的清脆声里,更让她的心,悸跳了一下。
“还有何事?”黑色的幕布后,终于传来一个声音,宛如地狱深处的幽灵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冥皇,上官郡主等了您月余,请问冥皇何时召见上官郡主?”
“孤,知道了。”他冷冷说出这句话,复道,“退下。”
“是,冥皇。”娃娃脸的女子应声退下,房门关阖后,门内,只堕入一种死寂中。
不,还有一丝的声音响起,‘滴’,‘滴’,‘嗒’,摒儿细听,惟有这种声响敲进人的耳中。
玄黑的袍口,殷红的鲜血,一滴,两滴,三滴落于青砖石的地上,须臾便汇融成一小潭,绝对的黑,和绝对的红,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是一种带着凄绝的窒意。
冥皇缓缓走出黑色的幕布,一袭黑到清冷的袍子上,是一张戴着银制面具的脸,这张脸,一半是笑,一半是哭,诡异中,有着另外一种意味。
此刻,他轻轻,执起一方丝帕,将因用力捏破令牌导致渗血的手慢慢地擦拭着,没有任何人看得到面具后的表情,惟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所想。
很好,嬴玄忆,既然,你这么不懂珍惜,这么不懂保护一个女子免受伤害。
那么,让他来教会他懂得‘珍惜,保护’这两个词的定义是什么吧。
他熬得那么辛苦,本以为,自己所深爱的女子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在她对他说出那一句,‘让我去……’时,再怎样不舍,他都选择用重病让自己没有力气去阻止。
可,最后呢?
原来,爱,不能仅意味着成全,成全的背后,未必都与幸福有关。
既然,他错了那一次,他不容许继续错下去!
不再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