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穿得这般素色,难道真以为哀家病入膏肓不成?”太皇太后犀冷的话语里未留丝毫的情面。
“嫔妾不敢,嫔妾今日来此,实是心有忐忑。”林蓁的声音愈渐颤抖。
“忐忑?贵妃是忐忑昨日的合欢糕,并未尽如贵妃的意,是么?”
“太皇太后,嫔妾知错了!”
林蓁应出这句话,倒让绯颜有丝意外,但旋即,绯颜的心底溢出更深的不安,并非是关于自个的不安,而是——
“也罢,你且说与哀家听听,这错从何而来呢?”
“嫔妾昨日服了那合欢糕,甫回宫,便腹痛难忍,本以为是身子不适,熬到了晚膳时,竟吐出一口鲜血,嫔妾的近身宫女,这才慌了神,去传太医进宫诊治,一诊治,方知是中了毒。嫔妾心下忧虑,但,彼时根本无力去想任何事,只让她们压着未往外传,以免让关心嫔妾之人担心。不曾想,今日晨起,却听到太皇太后亦是凤体有扰,嫔妾才觉察到,是合欢糕的问题。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总算能起身,特来向太皇太后请罪!”
“请罪?看来,贵妃倒是和哀家一样,为合欢糕所害?莫非,这糕里确实有问题?”
太皇太后扔出这个话由,只待林蓁的接口。
“是,嫔妾宫内剩余的合欢糕内,经太医证实,确实有毒。但,这毒,要配得宫妃唇上的口脂里所含的朱砂,方会转成毒素渗进,是以,试糕的嬤嬤才没有试出来。”
林蓁的坦白,不仅出人意料,更将整个局势逆转开来。
果嬷嬷是宫人,自是不会用口脂。
绯颜的心底并无一丝的激越,蹲坐于旁,慢慢地欣赏这出绝佳的请罪戏。
纵然,林蓁眼下所说的话对她是大为不利的,可,她清楚,林蓁断不会就这么对付她。
因为,这于林蓁,不仅没有任何的好处,相反,仅会让玄忆更为的厌恶她。
在这样的时刻,惹来君王的相厌,并非是个好的抉择。
林蓁,精明如她,不会这么蠢。
“哦,真是有趣,贵妃的合欢糕,竟藏着这般的玄机,贵妃今日能到此,想必已准备给哀家一个说法了罢?”
林蓁跪叩于地,甫抬首,声音里带着哽意:
“嫔妾罪该万死!不仅让太皇太后凤体违和,更显些危及皇贵妃玉体,嫔妾自知,制糕不慎,假手她人,罪责难辞,嫔妾只恳请太皇太后,莫再追查此事,一切旦由嫔妾担下罢。”
“贵妃倒是大义,哀家听得你口中,所称的假手他人,不知又是何人,竟让贵妃宁愿将这罪责一并担下呢?贵妃,你可知道,若知情不报,可是触了宫规。”
“嫔妾明白,但,嫔妾不相信妹妹是那样的人,请太皇太后容嫔妾一些时间,嫔妾再做细查。”
林蓁的字句里,皆缀满一种左右为难的情绪,她的脸甚至因着这种情绪愈发地苍白,让人生怜。
“哀家没有时间同贵妃打诳语,究竟,这糕经过谁的手?贵妃,莫再让哀家问你第二遍。”
林蓁咬了一下素唇,象是终于下定决心,低声,带清晰地落进殿内诸人的耳中:
“这糕需用半开极嫩的合欢花方能制成,而这宫内,除了皇贵妃娘娘所居的合欢殿之外,是断没有这合欢花的,是以,嫔妾虽有心,仍无材可施,直到昨儿个一早,澹台才人送来一篮新鲜的合欢,只说是她省亲归来,听嫔妾提起过制新鲜花蕊糕的心念,故特意带于嫔妾的。于是,嫔妾同澹台才人一起,去花蕊,一朵朵拣得干净了,方入甑蒸之,澄成花露,制成这合欢糕。”
站于一旁的绯颜,听得澹台才人这四字入耳时,终究身子震了一下。
原来,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心狠绝情。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澹台姮倚附林蓁,她只知道,蛇虽毒,但,最毒的,并不是蛇,始终是人心。
林蓁,真的够毒,廖廖数语,撇清自己的关系,拉了其他人,替她顶上这罪。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女子,在没有看透前,对她是防无可防的吧。
但,看透了,又能如何呢?
譬如今日,她纵能看透林蓁的心思,可,她却仅能听任其继续演出这一场嫁祸于人的戏。
“越来越有趣了,澹台才人借着贵妃之手,欲待谋害皇贵妃,一食二鸟,却不曾想,连哀家都一并设计了,真是太有趣了。”太皇太后带着赞许地缓缓道,凤目掠过跪叩于地的贵妃,复悠悠道,“这宫里,果真,人心,是最贪婪的,眼瞅着皇帝宠了皇贵妃,偏生出这些事端,虽是册后在即,可,若不处置这等不良的嫔妃,以儆效尤,真真以为,这宫里,无后一日,就可肆无忌惮一日不成?”
“太皇太后,臣妾有禀。”绯颜转侧了身子,躬禀道。
“颜儿的意思,哀家明白,颜儿,这宫里,并非你一味醇良,别人,就容得下你,如今,你是皇帝心坎里的人,他朝,万一圣恩尽失,你这种性子,怕是,只让别人害了,都浑不自知。”这一语出时,太皇太后将目光瞥了一眼依旧跪叩于地的林蓁。
“太皇太后教诲的是,臣妾知道,凡事,皆有孰能忍,孰不能忍,但,仅凭太医的一面之辞,就断下宫妃的罪责,臣妾认为,此事,实有欠妥的地方。”
“依颜儿的意思,又待怎样?”
“回太皇太后,宫妃犯事,皆会交由宗正寺审理,不过,此事,恰在册后大典前发生,自然不能惊动宗正寺,是以,臣妾恳请太皇太后,命高位后妃,亲自审理此事,待得澹台才人承认,再做发落,亦是不迟的。”
“颜儿此言倒也有几分的道理,”太皇太后并不反对绯颜的这句话,复慢慢道,“高位后妃?这一事,颜儿若要亲自审理,毕竟你初入后宫,资历尚浅,至于贵妃,定然也当避嫌,莲妃册后在即,亦不必为这事叨烦了她——暖,传哀家口谕,此事交由盛惠妃审理,不得有误!”
“奴婢遵命!”苏暖在殿门处应声道。
“说了这会子话,哀家老了,终是精力不济。”太皇太后玉手伸出,绯颜忙起身,上前扶住太皇太后,但,太皇太后只示意让她在她的身后再多加了一个软垫,方慢慢道,“贵妃,既出了这等事,虽罪责可能不在贵妃身上,但实是贵妃的疏忽,才让她人有机可乘。只是这事搁在哀家身上,也算是没有危及前朝,不过,万一让她人算计到太子的身上,恐怕,连哀家都未必能替贵妃担待下来。”
太皇太后语音转厉,林蓁忙叩首于地:
“太皇太后,嫔妾知错了,但对太子殿下——”
“罢了!哀家话没说完,你倒先截了哀家的话去?”太皇太后不悦道,林蓁噤声无语,只跪在地上,身子,都如同秋天的落叶般随殿外穿堂而进的夏风颤抖着。
“为免再生是非,殃及前朝,太子殿下暂由哀家代为照拂,待到贵妃何时顾得周全了,再由贵妃接回倾霁宫!”太皇太后泠声吩咐道。
“是,嫔妾铭记太皇太后教诲。”林蓁的声音里哽意愈浓,然,却是无可奈何的哽意。
“跪安罢。”
太皇太后不再去看她,林蓁的身影终是消逝在关阖的殿门之后,殿里,又恢复到之前的清冷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