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言,把剩下的面吃完,眼神里满是企盼地望着她。
她用自己的丝帕轻轻替他擦完唇角,玄忆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你再不用,面都冷了。”
她回身,原来,他一直并没有再吃,仍捧着那碗面,等着她。
“我去外面等你,快点。”
奕鸣皱了一下眉,扭头就往外走,真是人小鬼大。
她望着玄忆,就着他的筷子,她和他,一口一口分享完他碗里的面,直到碗内空空,彼此的心,却盈满着充实:
“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面。”
“我只会做这面,其他,都不会。”她羞涩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衣襟上并未留下多少的面渍。
“哪怕日日用这面,我都不会厌。”
他放下面碗,手轻轻拥住她的身子,她浅浅地笑着,这样的时刻,她品到的幸福,是没有言语可以表达的。
房外,陡然传来奕鸣的声音:
“吃完了就快出来!”
她何时摊上这个管家娃?
但,毕竟是她答应他的。
“你还要回书房去批折子么?”
“今晚,不再批了,我陪你。”
“嗯。”她轻颔首,主动牵起他的手,一并往房外走去。
奕鸣瞧了一眼他们相牵的手,劈手就牵过绯颜的另一只手,往合欢殿走去。
绯颜这才看到,御膳房的那些厨师子皆是退开了些许距离,站在一旁,躬身伺立着。
刚刚的一切,明日,又会以什么方式传扬出去,已不是她该顾及的了。
行至合欢殿,奕鸣选了一个向北的位置,仰天看着:
“是这吗?”
绯颜的手轻轻揽到奕鸣的肩上,一并望向那无边无垠的苍穹:
“是,这就是北面。”
玄忆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约定,也仅随着他们的目光往暗黑的天际望去。
今晚的夜空,繁星点点,但,北面,确实有一颗星是最亮的,他听钦天监说过,那个位置,最亮的星,是北极星。
绯颜松开牵住玄忆的手,揽着奕鸣,一并坐在合欢殿外的草地上,四周,宫人都退至树荫处伺立着,湖边的草地,就他们三人而已。
玄忆顺着绯颜,一并坐下。
“那颗星,看到了吗?”绯颜伸出纤纤的手指,指着北极星的位置,道。
“嗯!看到了!”奕鸣的声音带着欣喜,欣喜后,则是一声没有压抑住的哽咽。
“母妃就在那上面看着奕鸣。”
绯颜柔柔地说出这句话,奕鸣的身子,靠在她的怀里,抬起脸,望着那颗星星的位置,眸底,有些热热的东西要涌出来,随着脸的仰起,那些东西,不过是倒流回了心底。
把他连日以来,逐渐麻木的心,暖融了些许。
“母妃……”他在心底喊出这两个字,嘴唇却只是微微地哆嗦着说出另外一句:“为什么,你要伤害母妃?”
这句话,绯颜明白,是问玄忆的。
她的身子,稍稍向后挪了一下,玄忆却沉默不语。
“奕鸣,没有任何人伤害你的母妃,为什么你要这么想呢?你看,这星星那么地亮,你母妃正幸福地在天上看着奕鸣啊。”
“没错,我是伤害了你的母妃。”玄忆骤然说出这句话,语意艰涩。
他不要婳婳替他去掩饰任何东西,他的确伤害了沐淑妃。
奕鸣随着这句话,绯颜能清楚地觉到,他的身子,瑟瑟地开始发抖,她用力抱住他,他迅速,把他的脸扎进她的怀里,而,他的哽咽再没有办法抑制地传了出来。
玄忆伸出手,把这个六岁的娃娃抱进自己的怀里,这一次,奕鸣没有拒绝,只是,身体还是僵硬地趴伏着。
“奕鸣,有些事,你还小,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你才能明白。等到有一天,你站到我这个位置,就会真正懂得,有些人,是你再避免,都会伤害到的。对你母妃而言,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夫君,但,我希望对你而言,我能是一个称职的父皇。”
奕鸣随着这句话,用握紧地小拳头捶着玄忆:
“我恨你啊!为什么我要有你这样的父皇!母妃那么等你,你都不来!我恨你!她去了,你都没有为她多停留一会,我好恨你!我不要你这样的父皇,我不要!”
这一番话,他重复地说着,捶打玄忆的身子,却慢慢地在减缓下来。
“奕鸣,恨你父皇,难道真的能让你忘记母妃离开的痛苦吗?如果能,你继续恨,如果不能,为什么,你不试着去接纳你的父皇呢?假若他对你母妃没有丝毫的感情,怎么会有你呢?但,大人之间的感情,并非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能明白的。等再过十年,你就会体谅你的父皇。当然,到了那时,假若你还恨他,那再说出这个恨字!这恨,才不至于象今天这样,说得出口,却连你自己,都未必是信服的。”
绯颜在一旁,说出这句话,她看到,奕鸣抽搐的身子,渐渐的平静下来,唯有那些哽咽声依旧萦绕在合欢殿的一隅。
她承认,这一句话,或多或少,并不是事实。
他们这一对父子,彼此倔强的天性,却真的太象。谁都不肯让一步,这样耗着,不过是,增了自己的堵,却未见是好的。
所以,哪怕这话,带着虚假,能化去一些他们的堵,她亦不认为是不能说的。
玄忆抱着奕鸣,他很少抱他的孩子,从小开始,他们就奉着先帝的遗命,被安置在帝子居,因此,他并不是经常能见到他们,这一刻,抱着他,他能觉到这个孩子的痛苦。但,他的母妃,不过是后宫倾讹的牺牲品。
哪怕,之前,他曾厌恶过她,随着她的逝去,这份厌恶,仅化成对奕鸣的疼惜。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应该和同龄孩子一样的幸福。
可,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奕鸣在他的怀里,终于睡去。
绯颜略侧过脸,看着这个孩子,睡梦中,他停止了哭泣。
或许,他要的,只是他父皇的些许关爱,惟有这些许关爱,会让他以为,就如她所说的,父皇是爱他的,所以,必然,也是对他母妃有着感情。
小孩子的仇恨,结不深,只要能及时解开,就不会蓄积在心里,挥之不去。
假若玄景,在童年时,也能解开这份恨,他和玄忆应该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吧。
如是想着,她轻轻地,把螓首靠在玄忆的肩上,现在,他们三人,互相倚靠地在一起,伴着奕鸣轻微的鼾声,让她觉得,是种圆满。
玄忆腾出一只手,更紧地拥住她的身子,她抬起眼睛,望着天上的那颗星星,语音愈低:
“我想母亲的时候,就会看那颗最亮的星星。想象着,母亲并没有离我远去。”
“婳婳,不论过多少年,只要我在,都会一直陪着你,让你不会再独自孤独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语音未落时,突听顺公公疾疾地奔进拱墙内,尖利的声音撕破这份静好:
“万岁爷!太皇太后方才突然吐血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