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一直护着摄政王,臣妾岂会不知呢?再则,若圣上心无仁孝,又怎会是臣妾心中的圣上?臣妾知道,您为了摄政王,念着他的养育恩德,费心周旋在前朝这么多年,却始终不剪除他对您日益掣肘积重的羽翼。纵然,他于您,并无二心,可,在权利面前,始终,他还是一个凡人。这些,若非您的忍让,他那日的所为,早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每每提起这一事,她心底的愧疚总无法淡去,甚至于,她曾认为,玄忆定会误以为是她先通传了朝中的摄政王,才导致林婳的死,可,玄忆却并未对她有过一丝的质疑。
在她想要澄清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他相信她,而信任,也是那名女子教会他的。
信任,看上去很简单,真正做到,是极难的。
也是这一句话,让她更笃定,为了他,哪怕再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开心快乐就好,至于,其他的,不是她该去想的,她也不愿意勉强任何事,否则,只会让她自己陷入不快乐中。
“王父这么多年对朕的恩德,朕,是不会忘的。只是,嫣然,你这样陪着朕,愈加让朕愧对于你。”
“这是当初,臣妾进宫时就知道的事啊,您是臣妾除了摄政王以外最重要的人,臣妾愿意陪着您,替您分忧。因为,你该知道,以臣妾的身份,摄政王,是不会容臣妾下嫁任何人的。”这句话,她说得却是动容的。是啊,她生来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和玄忆,其实是一类人,对于感情,她更加不会有任何的期待,源于,她曾经目睹过,爱愈深,痛愈浓。
她不要难受,活一天,她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快乐。
如今,哪怕,活得不纯粹,但,快乐,就够了。
待在他身边,替他分忧,就是最快乐的事。
“圣上,但,臣妾有一句话还是不得不说,倘若不是圣上前几个月不翻牌子,也不会有今日摄政王之请,圣上该比臣妾看得更明白,皇后废黜,贵妃失子,储君之位,更是前朝关注的焦点,若皇上再这样虚设六宫,怕只怕,到时引起的非议更甚,倘婕妤泉下有知,定也不愿圣上的英名因其受损。”
那名女子在他心底的位置,是那样的重,所以,容许她,以那名女子的名义,来劝他吧。
毕竟,雨露均泽,是他为帝一日,就不得不履行的义务。
玄忆的手拿起她放于一旁的药瓶,亲自替她打开红头塞子:
“再过两日,朕就会斋戒太行宫。储君的人选,朕心里也早有所属。”
纪嫣然从他的话里敏锐地觉出一种不祥,难道——
“圣上!”她的声音略略提了些,看到帘外的影子,仿似有些觉察,忙加了一句,带着柔意缠绵:“圣上,不要……”
说出这句暧昧的话,她的脸彤红着,这抹彤红映进玄忆的眼中,不由得想起那总会不时就羞红着脸,傻傻说话的女子。
强定心神,继续道:
“朕决定御驾亲征东郡,不出意外,东郡的形式即将有所转变,朕不得不亲临阵前,以定军心!”
果然,他还是选择了出征,突然,她湮起一种深浓的惧怕,这种惧怕是那样的深,源于,前朝,先帝也是崩于最后一次的御驾亲征之上。
她不要!
她真的不要,她几乎是没有任何顾及的,扑进他的怀里,第一次地,失控:
“不要,圣上,真的不要!”
“嫣然,惟有这样,才能真正了断一些事,你该比朕更清楚,若天相在七月初七,仍没有转圜,朕将面临的是什么。”
“一定会有转圜的,一定会!什么荧惑守心,既然,臣妾都能夜观天相,做出预示,那么,臣妾这次同样不会看错,而这一次,臣妾相信,臣妾一定不会看错的。”
说完,她低声:
“圣上,早些安置吧。说这么多,臣妾忘记上药了呢。”
说罢,她接过药瓶,略转身子,背对着玄忆,掩去,转身时的渐浓的担忧。
毕竟,她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所观测的天相,真的无误。
就在这当口,殿外突然传来顺公公急急的禀告声:
“万岁爷,请您即刻移驾太和宫!”
“何事这般惊惶?”玄忆淡淡问。
“圣女鸾鸾自尽于殿内!”顺公公的声音没有办法平静,因为,连他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纪嫣然略侧螓首,早将药上完,随后,轻声:
“果真是耐不住了。”
“朕知晓了,但,此时,天色已晚,明日再议,尔等今晚,将所有圣女皆置于一殿,令嬷嬷随侍身边。”
他当然不能现在就去,否则,这场戏,就演得并不算出色。
制造这起事的那人,恐怕要的,也是让他停止临幸纪嫣然吧。
这人,终于,渐渐显现了出来,而他,清明于心。
是的,清明于他的心中!
“圣上……”纪嫣然读得懂他神色里的意味,轻声道。
“朕没事。”
他抒出一口气,纪嫣然柔柔地一笑。
华帐落,暖融春。
当然,翌日,伺候洗漱的宫女,也看到了,那一方带着干涸的血迹的白练。
福如,清楚地在彤史上记下:
乾永二年七月初一,帝临莲妃,留。
绯颜在祭殿内,随其他五名圣女,一直等到了天微明,方听到,外面传来帝王行仗的声音。
他果然,一夜春宵短,任何事,都比不上他雨露恩泽的重要啊。
随着内侍的通禀,绯颜淡漠地随其他众人一并地跪伏于地。
那明黄的袍裾上,绣着狰狞的九龙图纹,从她的眼前行过时,她的心,其实,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也没有丝毫的酸涩。
只是,她把昨晚断掉的指甲处,不自禁地深深地叩进另一指的指腹,原来,还能觉到疼痛。
不过,这些疼痛,于心,是没有关系的。
“臣护卫不利,导致鸾鸾自尽,实有负圣托!”
冥霄率先,复跪于地,而,那名目睹现场的杨媛已被他在昨晚用摄心术摄住,不会再有任何失态的行为。
“如今祭天时日渐近,朕若罚你,也于事无不补,不知,北归候,有何补偿的法子呢?”
“臣——”
“启禀皇上,民女有奏。”绯颜骤然,从一旁站出,躬身道。
这一站,她没有任何地犹豫,她也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将自己推进怎样的境地。
可,她不悔。
这一局,是她自清醒过来的那日,与北归候定下约定时,就一并决定的局,期间,虽有她不可估的事情发生,譬如此次祭天要用七名圣女,却,更坚定了,她这一步走出时的绝然。
这个局,是她和玄忆俩人的局,与任何人,都不再有关系。
“呃?”玄忆的视线落在眼前这名女子身上,她的裙畔犹带着血色印子,但,只这一瞥,他的心,还是不由地想起,心底最柔软处的那名女子。
她低垂螓首的样子,与那名女子,重合在一起,刹那,他甚至就要认为,她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
可,她的声音响起时,将他的臆想撕破,甜婉的声音,怎会是他的瞳儿呢。
“请皇上,暂且容其余圣女回殿歇息,昨晚发生那样的事,她们一宿都未歇好。而,民女所要奏的法子,也与她们无关。”
她的语意仍是淡极,惟冥霄品到了,她话里的另外蕴夹的味道。
应该只有他听明白了,毕竟,谁都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谁,自然也听不出,她语意里,那种连她都可能未察觉的酸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