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一句说得极为费力,银白的发丝在这石室的晦暗中,分外的醒目,青丝白发,这要多大的心痛,才会如此呢?
“所以,您把手中掌握的国财,交给冥皇,因为,您清楚,他的冷血,容不得您的周旋,是么?”
“是。我把我掌握的国财交予他。可,他要的,远不止这么多!我才发现,原来,先帝并没有把所有的国财都交予我。”
“我想,我知道,这最后一份国财在哪里。”
“难道——”姬颜已然明白绯颜的意思。
“真正的国财,先帝分为两批,其中一批,他留于了您,另外一批,他留给了我的父亲,澹台谨。”绯颜说出这句话,手从姬颜的手底抽出,她把腕上的两只银镯略略显于姬太后的眼底,道,“我也是在那晚,为了阻住冥皇的枣槊,手心流出的血,将手镯染湿,无意中,将隐在龙凤纹后的图案印在了彼时的袖上。”
她说得极低,姬颜却听得真切。
是的,那一晚,当她在暴雨中,惊觉袖上隐隐映出一张路线图时,才突然明白,澹台谨口中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
‘镯圆,财源。’
第二个字,根本不是圆,而是国财之源。
可惜,雨太大,这张图转瞬即逝。不过,这样,才是最好的。
让她可以用这作为交换条件,换玄景的退兵,不过,最后一切都是徒劳。
姬颜望向这对龙纹凤镯,唇边浮出一抹苍白的笑靥:
“这只镯子的来历,你知道么?”
“是我母亲留下的吧。我母亲墨叶,正是周朝所不容的墨氏一族的后人。”
“对,因墨氏一族的血咒不容于彼时的西周,你母亲墨叶才沦为南越一名低微的舞女,那一年,澹台谨不过是下卿,奉旨带贡品朝贺周朝,其中,也包括,你的母亲的献艺。而你的母亲,就是在这朝贺的途中,和澹台谨互生情愫。也是因为那一次的朝贺,澹台谨才会彻底地改变,变到,连我都认不出来。”
姬颜徐徐地说出这段过往,眸底有隐隐地华彩映现。
“你的母亲在贺颂的夜宴,一舞惊四座,不仅连澹台谨,连彼时周朝的将军,林远,都被她的飞叶舞所吸引。后来,林远当晚就强行占有了你娘,再后来,因为你娘是墨氏后人的关系,林远在春宵一度后,并没有给你娘任何的名份。而是依旧放你娘随着南越的使节回来。而,那时,澹台谨已经深深爱上了你娘,可作为一名送贡品的使节,面对手握军权的林远,根本无力护得你娘的周全。”
姬颜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继续道:
“其实,我是无法接受,澹台谨会爱上你母亲的事实,但,这些的讯息的得来,却是不会有任何差错的。而,更让我震惊的时候,当你母亲从周朝归来后,哪怕,她已不洁,澹台谨却仍执意要娶她为妻。这一事,成为当时朝野中,最大的笑话。甚至,他不惜休掉当时的正室夫人,亦要予你娘一个正妻的名份。这,当然不为朝纲所允。我让先帝赐他的正室夫人以越国夫人的头衔,这样,他便无法休妻,我想,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对我始终,是有了计较。”
姬颜说出这句话,凝了绯颜一眼,可,绯颜的脸上并没有因此有一丝的怨尤。
纵然,是姬颜使她的母亲成为妾室,但,她并不会怨她。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姬颜这般做,除了断去澹台谨的念头之外,无疑,也是对澹台谨的一种成全。
试问,若堂堂下卿休妻只为娶一名舞女为正室,这对澹台谨的仕途无疑将是最大的影响。亦会成为俩人感情最不稳定的因素。
一个男子,会由于一时的情爱,放弃仕途,可,这必不会成为长久幸福的理由。
当千帆过尽,彼时的牺牲,仅会化成心底因遗憾洇出的悔不当初。
她懂,所以,再怎样,她都甘愿站在玄忆的江山之后。
如果这也是种对爱情的牺牲,无疑,却是最圆满的一种牺牲。
“澹台谨娶你母亲后六个月,你就出生了,或者应该说,是一对孪生双胞胎。然,就在彼时,林远亦按着往年的惯例,来到南越,同南越的上将一同切磋校场,在林远即将返回的前一晚,你母亲竟抱着你们,投往他的帐下。那一晚,是我第一次见到澹台谨不顾自己的身份,冲进林远的帐中,带走了你母亲和你,但,你的姐妹却留在了帐中。帐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因为只有他们三人在场。不过,正是从那一晚开始,澹台谨对你母亲的态度由宠爱转成了冷漠。”
姬颜匍在地上的身子,说到这句话时,依旧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绯颜听到这里时,心底,才陡然明白,原来,她真的并不是澹台谨的女儿。
所以,无论在凤台择婿,抑或是后来进宫大典,林太尉对她,始终是不同的。
当看到和林蓁一样的容貌,又清楚当年过往的林太尉,对于发现她真实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这龙凤镯,本为一对,是当年,先帝赐于澹台谨的,彼时,我还想,为什么,竟会赐下这一对看似不惊奇的东西,恰原来,里面别有乾坤,原来,先帝对我,终究是防备的,原来如此……”姬颜的语音有些暗淡。
绯颜的心,更是一片清明,澹台谨是爱她母亲的,否则,不会把这一对龙凤镯送于她母亲,却阴差阳错地,让母亲把其中一只手镯送给了林蓁。那么,那晚帐中,母亲难道早就知道,要送走一个女儿吗?
其实,一切真的在冥冥中早有了因果定论。
只是,没有走完前,谁都不知道,因之后的果,何时才会出现。
譬如现在,她知道,她该怎么做了。
“谢谢。”
她轻声说出这俩字,是的,这一切过往,虽然不堪回首,但她始终要谢谢姬颜告诉了她。
但,她没有告诉姬颜,澹台谨已逝的消息,这对于现在的姬颜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一条讯息,所以,她不愿说。
“孩子,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过往,我早该告诉你,只是,没有一次可以说的时机,如今,这龙凤镯不管怎样,都在你的手上,把这其中的秘密,告诉你最想给的人罢。因为,即便你给了冥皇,他都不会放过慎远。斩草必除根,他一天不得到,或许,慎远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姬颜说完这句话,银丝覆垂下,她的眸底始终湮起一丝的雾气。
澹台谨,恐怕早已不在了。
虽然,她没问绯颜,但,敏锐的她,从绯颜的言语间,和龙凤镯齐齐出现在她的手腕上时,就清楚,她必须要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这辈子最爱的男子,终是,先离她而去。
除了,青阳慎远,这一辈子,对曾经争强好胜的她来说,或许,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太后,这潭底,是什么兽?”
“是一条身长如蛇,头如龙的龙兽。见血才会出来,所以,每日,只有喂食时才能看到它出没。”
姬颜的神色在说出这句话时,有一丝的恍惚。
这时,龙首上的门骤然打开,玄景一身墨黑的袍子出现在上方,他又戴上了银制的面具,这面具,映进绯颜的眼中,此时,比上方的龙首更为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