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营只是哭诉道:“司主!洛衡他欺人太甚!”
沉惜闻言一怔,倒并没有怀疑和营故意败坏洛衡的意思,毕竟这和营也算是她从小小鸢尾花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虽说平日莽撞少虑了些,但终归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丫头,自然不可能公然摸黑他人;沉惜这一怔,实则是在心内暗暗存疑,误以为洛衡真的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对和营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元止便道:“先不急着哭,和营,你先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和营就抽噎着,将方才莲池的所见所闻一并倾诉出来,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沉惜和元止都是聪慧通透的人,闻言不由想通了七七八八,反倒是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对洛衡其人的相思的赞赏。
末了,和营抹着眼泪依旧不依不饶的控诉道:“他就是和满口谎话的骗子!大骗子!”
沉惜不解道:“这又是什么个缘故?”
和营哼道:“他不爱搭理我,被我缠的烦了,就信口胡诌出一个凡间的相恋女子来气我,还当我很是傻傻的听不出来呢!可不是欺人太甚!”
沉惜失笑道:“你怎么就笃定他一定是骗你来的?”
和营摇头晃脑,有理有据道:“本姑娘可聪明着呢!洛衡自从来到我花神司,每日都是神色淡淡的,不是四处游荡就是在花神司中栽花弄草,哪里有半分与心上人天各一方的凄楚?也难为他特地到莲池给我编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故事,鬼才会相信呢!”
元止瞧着和营与沉惜当年如出一辙的狡辩模样,不由轻轻的笑了一声。
沉惜心里明镜儿似的,忍不住瞪了元止一眼,才叹了口气,对和营说道:“罢了罢了,你这死心眼子的臭丫头,若非教你亲眼见见,洛衡恐怕是一辈子都洗不脱骗子的罪名了。你跟我来,本上神这就——”
话说到一半,沉惜正欲脱口而出,忽的想起引梦之术自己还曾为向元止讨教过,不由尴尬的清清嗓子,硬生生把话锋一转道:
“——这就让元止君为你作法一看究竟!”
元止道:“怎么你们师徒谈心,苦劳又落到我身上了?”
沉惜笑嘻嘻道:“咱俩还分什么彼此!我徒儿自然就是你徒儿嘛!”
元止低声调侃道:“你这话说的好,只可惜君越未必同意了。”这一通答复把沉惜憋得哑口无言,在心内暗暗腹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元止君能有今日的牙尖嘴利,实在是她自个儿种下的因果。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本是想借机转移和营的抑郁不平之气,奈何他们夫妻一唱一和起来,慢慢就演变成了如若无人的斗嘴取乐,把个夹在其中的和营听得更是生出了二十分的伤悲。
因此当三人在院中落座,沉惜好脾气的随口一问和营是否要些茶水,苦不堪言的和营连连摇头,恨不得作揖跪拜,请元止上神快些作法了。
这一番言行看在沉惜眼中,自然是恨铁不成钢的以为和营深陷情爱,心无旁骛,半点也等不得的急切了。
元止闭目开始施法,示意和营一并闭上眼睛。
原本沉寂在桃花谷中的灵力,随着元止的法印而逐渐活跃起来,宛若一个个散在山谷中的小小星辰,尽数跳动着奔涌向最中心的竹木小院;满天的萤光化作澎湃的河流,极为快速的奔流入和营紧闭的双眼中,源源不断的在半空中织就出一条璀璨的银河来。
这是沉惜第二次见元止用这个法术了,却还是头一回以旁观者的身份,亲自见证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盛大的美景,不由满心震撼的怔在了原地。
而上一次的引梦之术……还是在她神魂尚未修复之时,梦见了兆真与小鹊仙的故事。
恍若隔世。
沉惜缓缓从令人失语的景色中回过神来,看向尚在施法的元止,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情动的浅笑。
“瞧什么呢?”元止微笑道,“怎么瞧为夫瞧的呆住了?”
沉惜脸上立时飞起两朵霞色,不服输的吵道:“好你个元止君,竟然连我都诈!你明明闭着眼睛,如何能看到我在看你?”
元止闷笑了两声,解释道:“引梦之术本是作用于神魂的法术,我是用自身的神识为引子,才招来天地灵气搭成还魂梦桥的;如今这桃花谷遍地都是我的神识,睁不睁眼,又有什么分别呢?”
而和营就在这种余音绕梁的对白中,渐渐沉入了梦境。
在梦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消散。和营百无聊赖的想着,远古众神魂归天地,是不是也像她如今这般奇妙的感受?
待到肢体的最后一份知觉消失,和营只感觉柔柔的风吹拂在自己面上,像是沉惜曾经提到过的江南水乡的温柔味道;目之所及,便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更有一支苍翠的竹子迎风傲然,竹叶曳曳,簌簌荡涤着人的心间。
“阿爹阿爹!这支竹子好漂亮呀!”
小女孩清脆的音色打破了院落的宁静。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被气度华贵的男子抱在怀中,兴冲冲的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着角落里唯一一株竹子说道。
管家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连忙赔罪道:“老爷,这竹子乃是宅子旧主留下的手栽之物,奴才们只顾着重新栽种花苑柳荫,独独忘了这偏僻角落,小人这就去——”
“不必了。”中年男人笑道,“既然是清儿喜欢,就留下吧。”
管家忙不迭应下了。
被唤作清儿的小女孩掰着手指头,又对自己的父亲说道:“爹爹,清儿觉得那竹子太孤单了些,我们……我们给他找些伴吧!”
宅邸主人笑着刮了一下女儿的鼻梁,问道:“那清儿想种些什么陪它呢?”
清儿低头认真的想了想,最后笑眯眯道:“就梅花吧!娘亲最喜欢赏梅花了,我们种一些梅花陪着它,那它就和清儿一样了。”
男人哈哈大笑道:“好,就种梅花!”
说着笑着,男人抱着小女孩又在一众仆役的伺候下,去往别的院落了。
“唉——”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幽幽长叹,“……怎么偏偏种了梅花?任谁也不会想到在竹子旁栽梅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