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衡已在那竹苑里枯了根,大限将至,却没有想象的悲凉,许是他寻到了这世间关于洛子清的一丝联系。
人呀,总是有了挂念便有了奔头。
随着竹身枯萎的速度,洛衡的意识已随之溃散开来,恍惚间,记得他的清儿曾提及上古时期有一本《山海经》,其中这样写到:“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
洛衡见眼前那朵朵洁白的花穗,心中安然一笑。
这竹子开花,他终是了了清儿一直的夙愿。
心里激动,弥留之际还是想同她分享,若此刻他能伸出双手,定要去抱一抱身旁的梅树,然后带着往日她最耐听的温柔嗓音,一遍一遍的同她求证。
——清儿,这竹花可美?
可现实终归要人,他此刻也绝没有力气幻成人形去抱她,眼皮渐重,待那最后一抹光亮被黑暗吞没。他许是又从这黑暗中瞧见洛子清带着满身的光亮走来,那柔美的脸上仍旧挂着令人沉醉的笑靥。
洛子清步步往前,纤纤玉手头回的,轻柔的扶上他的脸颊,缓缓开口:
“阿衡,你来了……”
待光亮彻底泯灭后,洛衡便再没了意识。
洛衡这竹生虽不算太长,可到底做了太多逆天的举动,便早早迎来了终结。
可所幸他在人前曾辅佐轩辕胤玉登上皇位,轩辕胤玉又是一代明君,轩辕国得幸保了百年盛世。这功过相抵却还是好事较多,天界便为洛衡破了格,依着他本体为竹,便允许他位列仙班,做了花神司十二芳主之一。
反观洛衡大限时若处的竹苑,洛子清依附在那棵梅树上的魂魄在看尽竹子开花的壮丽景色后也入了黄泉,重新走入轮回之路……
那江南水乡般的温柔味道渐渐散去,意识一点点重新回归到和营的身体,待她彻底走出那似真似幻的梦境之后,脸已被大片的泪水浸湿。
身旁,沉惜和元止虽未身入其中,但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去也是了解了洛衡与那凡人女子洛子清的恩怨过往。到底是过来人,沉惜和元止也是历尽磨难才迎来了这桃花谷的安逸生活,此时见洛衡与洛子清阴阳相隔断不能再次相见时,也是万般惋惜。
和营之于洛衡的情意暂且不提,如今和营是已看尽了洛衡的过往,深知洛衡心里真的有这么一个相府小姐久久不忘,关于二人以后如何,沉惜作为师父也是妄不能替她做主。
可沉惜心里到底心疼和营,见那丫头哭的没了样子,脚步往前,作势就要上前哄慰,可刚一动作便被一旁的元止拦住。
沉惜茫然回头,只见元止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二人情意深重,无需多言便心意相同,元止的意思,沉惜全然理解。此时和营刚看完洛衡的过往,定是没有缓和过来,此时和营需要的并非何等体贴的劝慰,而是能让她理清思绪的空间。
沉惜会意,又万分心疼的瞧了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和营,甚不放心,元止见状,长臂展开又收回,一下便将沉惜的身子搂紧怀中。突来的亲密让沉惜红了脸,忌惮和营还在跟前,可还是喜欢这温暖怀抱,佯装生气的瞪了眼元止也并未多言。
看着怀中的人儿这般娇憨,元止只觉心头一软,赶紧将沉惜搂进怀里身处。临了,仍怕沉惜不放心自己的徒弟,又用手掌在她肩胛处轻轻抚了又抚以示安慰。
这方法果然管用,沉惜那七上八下的心也算落了地,再回头凝了眼和营,轻叹了口气便随元止隐没在这灿漫桃花之中。
沉惜和元止一走,这里便只剩下和营一人。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桃花随之飘散正落在和营怀中。
和营猛然回神,竟仍未发觉自己已回到了现实之中,感觉到脸上的湿润,和营伸手一擦,那泪水之多,竟一下也把手心也浸的微湿。
方才幻境里的景儿似乎还在脑中映着,洛衡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仍未抹去,和营心里一涩,手微微抬起将那掉落的桃花瓣拾了,又是一阵怔愣。
洛衡君的确没有扯谎,元止所创的幻境里已给了答案。可如今和营知道洛衡所言非虚,竟突然有些妄想着没有什么相府小姐洛子清,这通通全然是洛衡为了躲避自己纠缠而随意编的理由。
但妄想终归妄想,难以抵抗现实。
就像洛衡希望洛子清没死,洛子清希望时光仍停驻在二人儿时的那段日子。
就像……和营希望自己并非是这成仙的小花,而是那人间丞相府的嫡女,即便年岁尚小便被人毒害惨死,可要是能得来洛衡君那般专情的眼光,倒也心甘情愿。
谁都想要弥补自己心中所想,可矫情过后,还是要挺直身子过自己的一生。
和营素来都是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没想过后果,只认定了便迅速去做。就像她对初来的洛衡一见钟情,便想也没想人家是否愿意就投进了二十分的心思。
可这就是和营,勇敢无谓的和营。
但此时,瞧见洛衡同洛子清的深切情意,和营竟头回的自卑起来。
她深知洛子清的魂魄已坠入轮回,来世投胎早换了模样,没了记忆。这世界凡人那么多,洛衡定是寻也寻不完。正如洛衡那时在湖中泛舟所讲:“月老将手中的红线松开一端,另一端便再无处可寻。”
一样的道理,即便洛衡对洛子清再有不舍,今生今世,也再无瓜葛。
但就是这样一个坠入轮回,再也寻不来的魂魄,单凭洛衡这剪不断,放不下的爱恋,和营知道自己已经被甩出十八仗远。
连比较的资格都无法拥有,更别提有机会靠近了。
洛衡的心自是在成仙之前便被洛子清那个凡人女子填的满满当当,从前如此,现在仍是这般。想罢,和营鼻尖一酸,心中微微发涩,眼眶又是一阵湿润。
哪里又吹来一阵微风,可自小便在桃花谷长大的和营竟有些厌烦这风的感觉,只留恋那环境中一如江南般温柔的微风。
像那丞相府的小姐一般,柔柔的吹进了洛衡君的心坎儿里。
可这却是她是终其一生,学也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