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语成缄,新婚夜过去三天,陆子星一点儿踪影都没有。
陆母和陆父因为工作出差,硕大的陆公馆,顿时只剩下了荣鸢儿一个人。
她每天都派人去本部打听陆子星的消息,可佣人回来总是说没事。
眼见得新郎官自结婚起就没了踪迹,又没有公婆撑腰,陆公馆里的佣人间渐渐起了些流言蜚语。
说什么陆家其实是不认这门亲的,再加上结婚当日陆子星迟到,大家越发添油加醋。
荣鸢儿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压力,好不容易挨到了回门的日子,可陆子星依旧没有出现。
她只得自己带了人和礼物,低调了回了荣家。
“妈,爸!”
荣家父母早已侯在门口殷切的盼着自家女儿女婿,荣鸢儿一看见俩老那关切的目光,多日来的委屈顿时就忍不住了。
她眼眶一红,趁势抱住荣母,眼泪簌簌就流了下来。
荣太太心疼女儿,拍着她的脊背道:“好了好了,结婚那天都没哭,今天回门了倒哭了。”
荣父闻言也是一笑,拉着母女俩准备进门,这才注意到居然只有自家女儿一个人。
荣父始终是成熟稳重,当下也没说什么,护着荣鸢儿进了门。
“女儿在陆家过得可还习惯?”荣太太心疼得看着女儿:“怎么才几天不见,我就觉得你憔悴许多?”
荣鸢儿闻言摸了摸脸颊,只觉得舌尖浮动起一阵苦涩。
“公公婆婆新婚第二日就因为工作出差了,如今宅子里也只有我一人。”
“你?”
荣太太豁然起身,又觉得不妥,将满腔怒意压下,柔声道:“你和子星吵架了?”
荣鸢儿苦苦一笑,也不知道那夜算不算吵架。
“那他怎么新婚就夜宿别处?当我们荣家是什么人?!”
荣父急忙压下荣太太一身怒意,小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荣鸢儿想了想,觉得父亲见多识广,便将新婚当夜的事说了,唯独没有敢讲自己和陆子星约法三章的事。
荣父闻言一阵沉默,眼底却似乎有了一丝了然。
“必定是上次租界的事得罪了外国人,所以子星才受到责问,偏偏他又为了结婚耽误了重要会议,恐怕趁机想落井下石的人不少。”
荣鸢儿两手紧握:“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荣父看着女儿满脸关切,心中了然,便笑道:“不过你之后日日派人去本部询问,多少也给了对方些震慑,想必不敢拿子星怎么样,无非也就是关关紧闭一类的。”
荣父说着,心疼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如今已为人妻,虽然现在是新社会,时兴一夫一妻,可男人终究是男人,他便是在外头有人,你也该大度些。”
荣鸢儿闻言诧异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爸,你说什么呢?!”
就在此时,一个佣人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荣家三人齐齐一惊,就见拿佣人扑通跪倒在地:“您快去厂里看看吧,工人们正在闹着要加工资呢!”
“什么?!”
荣父豁然起身:“上个月不是才加过一次?怎么又闹起来了?”
佣人擦了擦满头的汗水:“不知道啊,今日一早突然就不上工了,每隔多久就集结了一群人堵住了出口,嚷嚷着要见您,要加工资。”
“走,我去看看。”
荣父说毕,朝荣鸢儿微微颔首,快步走出了大门。
荣鸢儿眉头微皱,看向荣太太:“妈,纱厂最近什么情况?”
荣太太一脸愁容:“多亏了子星,军方倒没给我们找麻烦了,那些催款的供货商,也被子星摆平,生意上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可……”
“可什么呀?”
“可也不知怎么的,眼看着就给i顺顺利利的纱厂,却接二连三的波折不断,不是今日工人要加薪,就是明日闹肚子,要不然就是纱厂的货船出问题,稿得你爸爸焦头烂额,没个好觉。”
荣鸢儿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若说一件事是巧合也就罢了,偏偏接二连三,所谓事有蹊跷必有妖,她就不信平白无故他荣家纱厂就这么倒霉。
思及此,荣鸢儿起身回房,不一会儿换了一身男装出来道:“妈,我也去纱厂看看。”
“你去干什么啊?你一个女儿家家的。”
可容太太话音未落,荣鸢儿就已经出了大门。
门外是陆家的车,陆子星离开后,安排了一个叫王子建的小年轻跟着荣鸢儿。
而这个孩子十分少话,却是荣鸢儿目前在陆家唯一信任的人。
“去纱厂。”
荣鸢儿上车吩咐,王子建一声不响调转方向盘。
驶过三条巷子,老远就听得见嘈杂的喧闹之声,荣鸢儿眉头一皱,吩咐道:“找个不打眼的地方停下。”
王子建受过严格的军训,对侦察、搏击都有很深造诣,闻言二话不说挑个了合适的地方停了下来。
荣鸢儿扒在后座上往外看,荣氏纱厂大门洞开,无数的工人将父亲和工厂会计等人围在当中。
其中几个膀大腰圆,手臂上隐约还有纹身。
荣鸢儿略微思量,掏出一张钞票朝路边的小朋友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来到了车面前:“小姐,您怎么来了?”
荣鸢儿却不应,只道:“荣伯,您是厂里老管事了,您看看这些人都是厂子里的人吗?”
荣鸢儿着重指向那几个手臂上有纹身的,荣伯辨了辨,沉声道:“不是,这几个人绝对不是厂子里的人,真奇怪,怎么不是厂里的人……”
荣伯话音未落,荣鸢儿就拽着王子建下了车:“抓个舌头问问,没问题吧?”
王子建挑眉,傲气的看了荣鸢儿一眼,一闪身就消失在荣鸢儿跟前,约莫等了半个小时,王子建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壮汉:“他说周家给了他一百大洋,叫他雇人,闹事。”
“周家!”
荣鸢儿冷冷一笑,这周薇薇还真是贼心不死!
“带上他,我们去厂子里。”
“等等!”王子建突然道,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荣鸢儿已经一步迈进了纱厂大门。
“都听我说!”
她站在荣父身后高声道:“这次闹事,都是周家煽动,你们不要听信了谣言就真以为工钱低了!”
荣鸢儿目光如电,扫视众人:“你们之中,也有在厂里工作多年的老人,你们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纱厂是怎么对待你们的?”
“在你们走投无路时,纱厂收留了你们,教你们手艺、给你们工作、让你们养家糊口,甚至还会提前预支你们工资救急。”
荣鸢儿的话,让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如今,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便一味的逼迫纱厂给你们加工钱,你们难道不知道,纱厂也是步步维艰吗?”
荣鸢儿掷地有声,场面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荣父抹了一把额头得汗,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一身男装,脊背挺直,瘦小的身影却宛若傲然挺立于天地间。
兀的,一个人道:“你是谁啊?你说是周家挑事就是周家挑事,证据呢?”
“对,证据呢!”
人群再度沸腾起来,荣鸢儿胸有成竹的一挥手,王子建将那个壮汉押倒在地,眼底却有些忧心的看向荣鸢儿。
荣鸢儿全神贯注,浑然没有注意到王子建的目光,只道:“他就是证据,他刚才亲口说的,周家花了一百大洋雇他们来闹事。”
谁知荣鸢儿话音刚落,那壮汉突然就叫了起来:“兄弟们,你们别信她的,这女人心狠手辣,把我打成这样,我若不那么说,她八成是要把我打死的呀!”
壮汉的话,一是激起千层浪,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顿时更加群情激愤起来。
荣鸢儿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壮汉,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翻脸比翻书还快。
那壮汉却得意的睨了荣鸢儿一眼道:“荣家心怀叵测,妄图用这样的方法嫁祸给周家,大家不要相信他们。”
“我就是死,也不会当荣家的走狗,骗大家的!!!”
壮汉一声高过一声,而工人们的情绪也被他这样的情绪调动起来,越发汹涌的挤向荣父等人。
荣鸢儿急了,一把揪住那壮汉领口:“你别胡说了!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那壮汉一口唾沫就吐向荣鸢儿,王子建眉头一挑,右脚已经狠狠踹上了壮汉的脑袋。
他头一偏,那口唾沫擦着荣鸢儿的脸颊落在了她的身后。
“杀人啦,荣家要杀人啦!”
壮汉顺势倒地,泼皮无赖一样在地上翻滚,浑然不顾荣鸢儿那越来越难看的脸。
王子建站起身,刷一声掏出配刀:“既然你这么想死,不杀你都对不起你。”
荣鸢儿却一把扑住了王子建的手:“不能杀,杀了他荣家更说不清了。”
“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荣鸢儿转头看向激愤的人群,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了。
眼看着汹涌的人潮已经开始朝父亲投石块,伸手打他们,荣鸢儿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破空而来,击碎了喧闹的人群。
战乱年代,人们对枪声的敏感性要比任何时代都强,人群闻声顿时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声源。
而来人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正弯腰将荣鸢儿扶了起来。
“抱歉,最近处理了些事,叫你担心了。”
看着陆子星沉稳英俊的脸,荣鸢儿只觉得一颗心迅速就安定下来,她一把揪住陆子星的衣襟,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陆子星的怀中。
怀里的人儿微微颤抖,胸前紧接着洇开一圈圈滚烫的感觉。
陆子星眉头一皱,眼底杀意顿时四溢而起。
“陈耀!”
他沉声道,副官陈耀立刻出列,将手中的名册展开:“念到名字的站在左侧!”
随着陈耀的点名,人群渐渐分成了两拨,一拨轰轰烈烈的几百人,一波却只有寥寥无几的四五人。
陆子星脸色一沉:“你们自己看看,刚才闹得最凶的是不是他们几个?”
工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
陆子星微微示意,陈耀一把提起被王子建抓住的壮汉撩起袖子,手臂上的纹身赫然在目。
“你们再看看,他们几个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纹身。”
工人们循声看去,果然见那几个壮汉纷纷按住手臂。
“来人!将闹事者抓起来!”陆子星一声令下,手下立刻将那几个壮汉抓了起来。
荣鸢儿痴痴看着陆子星,没想到那么难解决的问题,他居然几句话就解决了。
陆子星感觉到她的目光,垂下视线道:“放心,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