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长乐听见自己刺耳的尖叫声，不顾一切冲上前去。耳膜好像失聪，周遭所有的声音都退去了，变成一种模糊不清的嗡鸣。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眼中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辆已经完全不能称作是车的废铁。
满身满脸的鲜血的人被挤压在窄小的车厢内，一动不动。
她手脚虚软，走了两步膝盖就撑不住，整个人摔倒下去。好像全身骨头都被抽去了，使不上半分力气。她爬到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身边，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忘记了声音和眼泪，只本能地拉住他耷拉在一旁的手臂往外拉。
身边的人跟着帮忙，然而发现施救困难后，使劲摇她肩膀，对她喊着什么，要带她离开。
好半响，她才认出是沈念余，他无比焦急，“长乐？长乐！没用了！我们快离开，油箱漏油着火了，一旦烧空，这里所有的车都会爆炸的！”
她向后望去，果然马路烧成了一条长长的火蛇，地面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能救的，不能救的，所有人都离开了。
又是车祸！
似乎一切又回到六年前那天，死神再一次把镰刀压在她生命最重要之人的头颅上，强迫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她面前，挣不开，逃不掉！
认清事实，关长乐的眼泪滚落下来，心中是一片冰冷的绝望。“念余，你走吧，你快逃吧，我要救他！救不了，我就陪他去死！”
沈念余看着泣不成声的她，愣怔后，不再说话，两人合力去拖车里的血肉模糊的纪安宴。所有人都在远处喊，“快回来，要爆炸了！”
终于，只剩下纪安宴的腿还卡在车座地底下。时间争分夺秒，沈念余从极度狭窄的缝隙下伸手进去，不顾手臂被生生刮下一块皮肉，终于是将他已然扭曲变形的左腿拽了出来。
搬动中，纪安宴恢复几丝意识，他勉力撑开眼皮。恍惚中，是关长乐泪流满面的脸。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在濒死的危机中，竟低低笑出声来，“是……你……选择的。你，逃不掉了……”
是她自己凑上来的，就算是一起下地狱，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沈念余顿住，牙齿紧咬，想杀了他的心都有，恨不得把人就这么扔下算了。但长乐……他匆匆将人背起，“快走！”
两人刚跳下公路，一辆车砰然爆炸，接着其他车辆也爆炸开来，火花和碎片四散飞溅。
关长乐将陷入昏迷的纪安宴紧紧护在怀中，沈念余抱住她，自己则后背留在了外面。
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中，淹没了关长乐压抑的哭泣，也掩盖了沈念余不愿让她担心的痛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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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长乐守在无菌室门外，隔着厚重的玻璃，愣愣看着里面全身插满管子的男人，连沈念余什么时候离开，又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沈念余在她忙碌的时候没有跟过去，怕她发现，一个人悄悄去医院外科，麻醉包扎了背部密密麻麻狰狞可怖的伤口。
“长乐，你已经一天夜没睡了，去休息下吧。”
关长乐不答反问“我是不是很贱？”她苦笑，“他伤害我那么深，我却还是放不下。”
他静静看着面露疲惫的她，忽而低声说：“你还爱着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关长乐摇头，“不爱了。”
是的，她不爱了。自己早在两年前就已心如死灰。除了一张没几人知晓的结婚证，她跟他的关系再无瓜葛。
她承认，那时看到他车祸的那一刻是失控的，关长乐毕竟爱过纪安宴两年。这两年不是那一串又一串冷冰冰的数字，而是一分一秒经营过来的感情。
医生方才的话还停留在耳边“右腿开放性骨折。内脏肺叶也开裂，这些都还好说，主要是颅脑损伤。我们已经为他做了。病人全身皮肤损伤达到百分之60多，越早做植皮手术后期恢复得越好，费用在50万上下，不单单是费用，目前还缺少提供皮肤的志愿者……”
纪安宴那么孤高厉害的一个人，一手扩建起一个商业帝国，天底下似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可现在，这个男人满身绷带，插着氧气管躺在病床上。那张迷倒不知多少女人的英俊脸如今庞面目全非，不说毁容的问题，那身体甚至面对终身瘫痪的危险……
“念余，是我对不起你。”
沈念余只是一个时装设计师，手头没有多少富余。
纪安宴的每个手术难度都极高，已经花了数十万。她离开纪宅时身无分文，一直用的都是他的钱。后续的费用更是个无底洞，沈念余本来就没有义务去医治他。
他已经给了她够多帮助，她不能再拖累他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无异于一把尖刀划割沈念余的心，他握紧拳：“长乐，我是幼幼的爸爸，你不能剥夺我做他父亲的权利。”
哪怕幼幼不是他亲生的，可从孕期起的起居照顾、到他的降生、喂奶把尿，一年多来每日每夜的照顾，孩子已经形同他的亲生骨肉，幼幼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爸爸”。
他上前揽住她的肩：“既然你已经答应让我照顾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应该一起面对，而不是推开我。纪安宴需要皮肤，我捐给他。钱的事你也不要担心。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名下还有三套房，总归是够的。”
“不行！”关长乐想也不想拒绝。
沈念余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长乐，从你不顾生死救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还在乎着他。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你觉得越是欠我，越是对我心存愧疚，就越会把心放在我的身上。让我为你做一点事，我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让你放下对他最后的牵挂。长乐，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的。”
关长乐的眼泪夺眶而出。“傻瓜，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我爱上的不是你？”
沈念余拥住她，掩去笑容里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