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邵宁。”
江妤不知要怎样安慰他，只能说声对不起。
邵宁笑了：“你没有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花儿，我收下了，去给它找个好去处。”
这一次的笑声，比刚才淡淡的笑清朗了许多，江妤明白，邵宁不是不难过，只是不想让自己沉浸在那份难过之中……
这大概也是他如此年轻，却能把所有下班后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守着这间旧书店的原因。斯人已逝，心如止水，就算哀莫大于心死，也要努力给生活一个微笑，对逝去的人，这是最好的缅怀吧。
江妤正胡思乱想着，邵宁从里间出来，拿了一支紫色的花瓶：“这个啊，是以前婷婷最喜欢的。”
说着，把鲜花插进瓶子里，那后清冷的紫变得热烈而温暖，江妤觉得这样真好，邵宁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
两个人凝视着花瓶，久久不语，这一刻默契的沉默里，全部都是对花的欣赏，对过去的眷恋。
“老板！这两本书我可以借回美国看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们的，就像……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借书要多少钱，请你告诉你？”
尔斯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两本旧书出来，急切地看着邵宁。
邵宁笑了：“原来你已经有孩子了，他多大了？”
江邓也笑：“哈尔斯，你打了一个多么不恰当的比喻，你又从来没当过爸爸。”
哈尔斯急了：“我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哦，老板，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对吗？”
邵宁点点头，表示他是明白的，又摇摇头，哈尔斯紧张地看着邵宁。
“哈尔斯，这两本书不能借给你，爷爷留下的古书倒不是多值钱，但是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不过呢，我已经把这两本古书各影印了一份，免费送给你。如果我们中国的古医学真地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话，也是我的荣幸。”
邵宁说着，拿出两份影印件递给哈尔斯，哈尔斯恋恋不舍地把自己手里的两本书还给邵宁，接过影印件翻看着……
起初哈尔斯还带着疑惑的表情，后来却笑了：“很清晰，谢谢你，邵，我要怎样感谢你？”
邵宁乐了：“如果你真想感谢我，我这儿也打样了，咱们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
江妤看着哈尔斯和邵宁以书为缘，很快成了好朋友，走在一起热烈的交谈，虽然她不想插话，只想静静地听着，但此情此景，倒令她也觉舒心顺畅。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一个人清净的生活，但如果有合适的朋友，有共同的话题，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人群中，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江妤没有想到，邵宁带她和哈尔斯来的地方，竟然是街边的大排档，她以为邵宁这样清雅的人，不会来这种热热闹闹市井气十足的街边一角。
邵宁招呼江妤和哈尔斯坐下来，然后先问江妤：“你会不会介意吃大排档，一般女孩子都不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嫌环境差，太油腻，不过这家店很干净的。”
江妤注意到这家店确实跟旁边的几家不太一样，桌布的确很干净，一点也不油腻，店主是一对夫妻，五十多岁，看到邵宁过来也不主动招呼，而是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脸上挂着笑容。
江妤回答邵宁：“怎么会介意呢，这里很好啊，有些食物只有在大排档才能吃出感觉的。”
邵宁给江妤竖起了大拇指，表示不能更赞同的意思，出了那家书店，邵宁也活泼了许多，有年轻人的朝气了。
见江妤不介意，邵宁才解释给哈尔斯听，在海城，只有觉得对方是兄弟，才会一起来大排档喝酒吃肉，不受拘束，好不惬意……
哈尔斯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对！是兄弟！”
说完哈尔斯绷不住，自己先大笑起来。
“安叔，安婶，来一斤花蛤，辣炒，三只清蒸飞蟹，葱油象拔蚌，白灼虾，还有你们的招牌肘子，糖醋小排，下酒的小凉菜，随便来四样，蒜爆茼蒿，蚝油菜心，先来这么多吧，辛苦啦！”
邵宁不看菜谱，对这里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家，而他口中的安叔安婶，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笑眯眯地点头记着菜单，一看邵宁就是这样的常客。
趁着上菜的间隙，邵宁告诉江妤和哈尔斯，小时候父母不在了，他跟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开书店为他赚学费，有时候就没家给他做饭，邻居家安叔安婶开小吃店，每当邵宁放学经过他们店的时候，他们总是把邵宁拦下，非要让他吃饱了再回家，久而久之，邵宁几乎是吃着安叔安婶家的饭长大的。
“安叔安婶人好，善良，做生意不糊弄，用的食材都新鲜，而且啊，还特别爱干净，我从小吃到大，可没有一次吃坏肚子的。”
邵宁笑起来，这些话是用中文讲的，哈尔斯听不懂，懵懂的样子令江妤忍俊不已。
这大概就是邵宁回到这里，像一个被宠爱的孩子回到了长辈身边一般，江妤觉得邵宁虽然无父无母，却比她还要幸福一些，至少他在累了的时候，还可以回到这里，舒舒服服地吃一顿安叔安婶做的饭，享受一下他们看他时那疼爱的眼神。
而自己呢？！
江妤怅然，她再也没有可以撒娇的家了，她的父母，正在慢慢变成她的敌人，除了强迫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他们什么时候真正地关心过她呢？！
也罢，他们现在有江楠荞，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有一个便足够了，不是吗？
菜已经上齐，安叔安婶又格外给他们加了许多好吃的，哈尔斯两眼放光，问江妤：“这些菜，在我的单子上有没有？”
江妤摇头：“这些菜啊，可是你在网络上搜不到的，真正的私房美食，如果不是邵宁和老板老板娘是好朋友，我们可是吃不到的。”
哈尔斯一听这么珍贵，立刻阻止江妤和邵宁动筷子，各种和美食自拍出大头照以后，美滋滋地上传到他的推特上，才一起启动，大块朵颐。
三个人边吃边聊，多数时候是哈尔斯和邵宁说话，江妤静静听着。
哈尔斯问邵宁为什么英文这么好，像母语一样，邵宁说他是外语学院毕业的，如今在一家外企工作。
“小时候在爷爷那儿看过很多书，对书里的世界特别向往，发誓要带爷爷去看看，后来学了外语，也有了出国的机会，可是爷爷太老了，已经走不动了，想想很遗憾。跟婷婷在一起时，去了不少地方，那时候啊，每次旅行回来，唯一难受的就是胃，吃不怪国外的东西，必须要第一时间来安叔安婶这儿解解馋，婷婷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一点也不嫌弃大排档，一点也不嫌弃那时候一无所有的我……”
许是酒精催发了内心的伤感，邵宁忽然眼圈红了，哽咽着说不下去，一仰头，将杯中所有的啤酒一饮而尽。
哈尔斯尽管不太懂得邵宁为什么突然变得难过，婷婷又是谁，但他隐隐感到了这个时候不要多问，静静地陪着邵宁便好。
江妤给邵宁和哈尔斯斟满了酒杯，邵宁已经恢复了情绪，抬起头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没控制住情绪，影响你们心情了。”
江妤和哈尔斯很有默契地不再追问邵宁，三个人继续边喝边聊。
夜色渐深，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几桌客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江妤他们这一桌和远处的另一桌。
远处那一桌应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笑闹之声不绝于耳，江妤跟哈尔斯、邵宁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跟那群小孩子相比，他们的说笑要老成了许多，在二十岁的孩子面前，多一岁的年纪，多一此人生的经历，回头细看，尽是沧桑。
哈尔斯说海城的啤酒好喝，喝了一杯又一杯，大排档里不断唱着流行的口水歌，哈尔斯见客人少了许多，忽然来了兴致，对邵宁和江妤说：“你们不知道吧，我小时候住在黑人区，作为一个白人住在黑人区，你们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被欺负，所以我唱黑人孩子的歌，跟他们学黑人特有的舞步，我给你们表演一个。”
美国人的随性洒脱令哈尔斯自由奔放，他说来就来，跑到店的中间，随着律动的舞步边唱边跳……
江妤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估计是哈尔斯跟着音乐的节奏在胡乱编词儿，见他投入的样子，和邵宁对视一眼，均觉十分可爱好笑。
哈尔斯个子极高，长得又帅，虽然歌词乱七八糟，舞步却并不含糊，一板一眼跳得有模有样！
不多时，邵宁已经为他吹口哨鼓掌，哈尔斯受到鼓舞更加卖力，边跳边喊：“江妤，邵，过来一起跳，一起跳！”
他大喊江妤的名字，还把江妤的名字编进他的歌词里，连安叔安婶都被哈尔斯的热情所感染，放下手边的事，站在一旁边看边为哈尔斯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