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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间,苏千朵参加工作已有两个年头。
此时,在办公室的一面墙壁前,实习生罗菲正在悬挂一幅西班牙大师建筑作品的摄影图。苏千朵坐在办公椅上,皱着眉头指点道:“左边上调1毫米。”
罗菲的双臂已经酸痛,但仍咬牙坚持着举托相框,按指令小心翼翼地往上稍稍移动手指道:“这样可以吗?”
“矫枉过正,再低1毫米。”苏千朵答。
罗菲跟苏千朵实习已经半年了,她已习惯了苏博士在工作中魔鬼式的苛刻。现在不过是往墙上悬挂一幅摄影图,若是涉及建筑设计作品,哪怕出现0.01毫米的误差,都会遭到她毫不留情的批评甚至训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和“再严不过分,再细不过头”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在她眼里,一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对数据精准的把握能力就应该像基因一样流淌在血液里,因为哪怕是0.001毫米的误差,都可能留下隐患,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在她办公室的一面墙上,端正而有序地悬挂着几位世界级建筑设计大师的地标性设计作品;另一面墙上,挂着苏千朵自己各个时期较具特色的代表作品,包括:某学院的一栋教学楼(大三时作品之一),某集团的一栋办公楼(读硕士时作品之一),位于某沿海城市的一个小型特色博物馆(硕士毕业作品),南方某知名城市一家超五星级酒店项目“海月假日”(读博时作品,获全国性奖项,由她一手独立设计,又跟踪打造完成),青城某大学的院校教职工住宅楼以及某知名地产商的高端别墅产品——星熠湾项目(参加工作后作品),两座某副省级二线城市核心区的过街天桥(参加工作后作品,其中一座天桥荣获全国性大奖)……
这不是她的全部作品,只是迄今完成的部分作品。这些使她在建筑界崭露头角的作品被拍成摄影图悬挂于办公桌对面的墙上,在别人眼里,它们展示着一位建筑设计师一路走来的闪光脚印,在她眼里,这一切却只意味着过去。过去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只是时时提醒她往前走,别停留,只有不断地超越过去,才能抵达优秀的未来。
日常工作中,她对自己的高要求称得上残酷,有一个与她合作过的人称她为建筑设计师中的“女魔头”,然后这个称呼就在小范围内传开了。然而,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事。别人的任何看法,她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在意,她的时间与精力只够用在必须要做的事和喜欢做的事上。她把美籍华人建筑大师贝聿铭的几个代表作的摄影图挂在了办公椅后面的墙上,这位名满天下且享誉世界的建筑大师是激励她一路向前的精神领袖。
设计院近期正在进行一次人事调整,建筑研究中心副主任一职出现了空缺。符合条件的人选全院共有十九名,院里要通过竞聘从中选拔出最合适的继任者。在青城这个副省级城市,这个副主任的职位相当于国家副处级别,职务不算太高,但在僧多粥少的机关事业单位,竞争的激烈程度不逊于鲜肉之于虎狼。竞聘者的范围上至四十五岁的资深干部,下至二十八岁的青年才俊,既有业绩赫赫的职业强人,又有背景深不见底的超能力者。凡有资格参与并勇于竞聘的人都是在人堆儿里鹤立鸡群的。各路人士高举工作历程中的闪光成就,摩拳擦掌,甚至磨刀霍霍,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苏千朵也在竞选者之列,博士学位是她的显著优势,而且,她的工作年限刚好满两年,还拥有加分资格——有作品获得过省级以上奖项。她先申报了材料,然后经历了两次笔试和一次面试,一道道关卡筛选下来,如剔骨般层层选拔。这个竞聘过程,相当励志。
两次笔试,苏千朵发挥出色,面试成绩也是出乎意料的好——面试时她精心准备的一场演讲征服了在场的每一名评委。其中一名评委当面表达感受道:“如此才华横溢的青年人才,不给她打高分,我良心上都过不去。”结果,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面试竟然全票通过。
接下来,也就是眼下正经历的这一周,每一位竞聘者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苏千朵也在等待,但她属于特别能适应环境的那种人,没有让竞聘这件事主导自己的情绪,更不会让它占有自己的全部精力与生活,反而很快将情绪及状态调整回了原来的轨道。她是该吃就吃,该干活就干活,但该放松一下却不能放松一下——她的工作一大堆,没有玩乐的时间。
周六,魏峥打来电话说他妈过来了,叫她过去一起吃晚饭。傍晚,苏千朵买了些水果,驱车前往海洋科研所的单身宿舍。
魏峥也是一位博士,在科研所做海洋研究工作。当然,他也是一枚帅哥,和苏千朵站在一起算得上郎才女貌。他大她三岁,老家在山东的潍坊市,父母都是公务员。他属于那种通过个人奋斗走出了县级市,而后又来到二线城市,而今坚忍不拔地跻身于科研所中坚力量的上进青年。
两个人通过中间人介绍认识,见面之初,苏千朵对他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也没有明显恶感。他们都觉得对方条件还不错,也都知道年龄不小了,来不得任性。他们不咸不淡地以恋爱的名义开始了交往,但和别人天天腻在一起的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恋爱相比,苏千朵与魏峥两位博士的恋爱,显然有些不一样。他们两个人都很忙,一周见不了两次面,而且好不容易见面了,连一起看个电影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有时候两人正在一起吃着饭,魏峥的手机就会响起来,然后他就要离席去谈项目,而一谈至少要半小时。等他再回来时,菜已凉。也有时候魏峥的手机没响,苏千朵的手机却响起了,然后她就要开始谈设计方案,一谈也至少要半小时。休假时,他们之间的相处也是如此。有一次,他们相约小长假一起去苏州,也订好了机票与酒店,却因工作突然出了状况,只好临时取消了行程。
他们交往了三个月,两人仍没擦出感情的火花。他们对彼此来说就像一款中档的茶,茶是真茶,但不是理想中那种唇齿留香和回甘无穷的品种,而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类型。倒也不是她非要喝这无味的茶,但她想让父母看到她的茶碗没空着,这样一来,自己也不至于让他们因为女儿年已三十却连茶的滋味都不懂而着急。
苏千朵来的时候,魏峥房间的门开着,魏峥的母亲吴瑞雪女士正在往外送垃圾。送完垃圾,她没关门,想让房间通通气。她平均每月往青城跑一趟,每次来都是为儿子当用人兼任心灵导师、情感教母、婚姻规划总指导。
苏千朵从电梯出来时,听到吴女士的女中音从门里飞了出来。
“你看这屋里脏乱得像什么样子?成猪圈了!”吴女士在谴责,“我早劝你不要找什么女博士,女博士能是什么像样的女人?她从没帮你收拾过房间吧?”
“妈,瞧你说的,什么叫像样的女人?”魏峥辩解道,“千朵很漂亮,又有学识,她是万里挑一的。”
“万里挑一?呸!要是大学一毕业就能找到好工作或者找到好老公嫁了,她还用得着读博士?耗时费力的!”
“这是什么话!你儿子不也读博士了吗?”魏峥说,“如果她不读博士,我可能就遇不到她了。”
“儿子,你就这点出息啊?”吴女士恨铁不成钢地道,“她长得吧,算是挺俊秀的,身材也不错,可就是太懒了。看看你这房间就知道,女朋友一定四体不勤。”
苏千朵立在门口,有点蒙,她手上还拎着沉甸甸的水果——水果是出门时陈丽陶叮嘱她买的,还特别叮嘱要她买贵点的。要是陈丽陶听到有人这样贬损女儿,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还不得当场和魏峥的妈妈开战?
苏千朵故意咳嗽了两声,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魏峥一眼看到她,迅速向母亲递了个眼色,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接了水果。他看着苏千朵的脸色,为缓解尴尬,揽着她的肩说道:“你别和我妈一般见识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直口快,但刀子嘴,豆腐心。”
苏千朵推开他的手,心里道:“什么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哲学角度讲,透过现象看本质,任何人的言谈举止都离不开他的本质;从心理学角度讲,每个人的言语行为都如密码一样,会精准投射出个人素质和内心状态。虽说温言良语者未必内心都美好,但心怀阳光、为人良善者,通常不会话中带刀。说话刻薄者,无不是因为内心怨毒过深,缺乏温情与善意。”
当然,她没有把这番心思表露出来,而是让自己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
魏母还在收拾卫生,因为书橱后面是卫生死角,积了厚厚的灰尘,她正卖力地试图挪动书橱,书橱却仿佛钉在了地板上,纹丝不动。魏峥道:“妈,你费这劲干什么?书橱后面又看不到。”
“我不费劲还有谁会帮你费劲?看不到的地方更要清理,你这屋子都脏成什么样了!”魏母的语气里带着抱怨。
苏千朵放下手里的包,走上前去,双手牢牢抓住书橱两侧的边棱,先是两边一起用力,再往左一下,然后往右一下,书橱竟听话地向前平行移动了半尺。
“这样可以了吗?”苏千朵问。
魏峥立在旁侧,吃惊不已。魏母的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她一脸惊异地像看外星人似的瞅着苏千朵白净姣好的脸问道:“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魏母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拖布三下五除二地将书橱后面的地面擦拭干净了。苏千朵见她已经擦完,将书橱又重新移回原地,然后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之后,她拿起自己的包,抬腕看看手表,见刚好到了吃饭的时间,便向魏峥道:“咱们去哪儿吃饭?现在可以走了!”
他们来到魏峥家附近的一家餐馆,三人分别坐下,点了菜,按部就班地开始吃。苏千朵的脸上没有难堪之色,但也没有好看的脸色。她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像风平浪静的海面,话语无多。饭桌上主要是魏峥母子俩在说话,话题主要围绕着他们潍坊老家的人与事。说到乐处,母子俩哈哈大笑,而苏千朵只是平静地听着、吃着。她融不进他们的快乐。
魏家以潍坊当地的标准来看,家庭条件算是不错的。一对公务员夫妇,培养出了一名博士儿子,博士儿子又在青城的科研单位上班。在当地的熟人圈子里,这已经是让人面子上有光彩的清贵之家。吴女士也自认为培养出个博士很了不起,但在她心里,了不起的仅限男博士——她不认可女博士,也不赞成儿子娶女博士做媳妇。在她眼里,儿子的条件相当优越,而女博士却妖怪似的,不那么好嫁。所以女博士配男博士一定是高攀了,大龄女博士苏千朵与儿子交往,必然是儿子吃了亏的。她更愿意儿子找一个学历不这么高,但在年龄上有优势的年轻女孩子。
在儿子找对象这件事上,吴女士一直以皇太后自居,选太子妃似的,以为全天下的漂亮女孩都排着队想嫁给她儿子。面对这个对长辈礼貌有加的苏千朵,吴女士从来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错觉与臆断。
他们这顿饭吃到尾声时,苏千朵的手机忽然打进来一通电话——罗菲打来的。
“姐,有人举报你竞聘作弊,你知道吗?”罗菲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苏千朵如遭雷击。举报?作弊?这怎么可能跟自己联系在一起?然而这不是玩笑,是真的,因为罗菲紧接着就发来了手机截图。在设计院官网上的员工论坛里,有一篇帖子正在“举报”苏千朵利用与本院副院长周恺的特殊关系(师兄妹关系)。帖子中的内容声称苏千朵在竞聘过程中作弊,还提出了周恺涉嫌向苏千朵泄露面试评委资料等重要竞聘信息的相关证据。
魏峥看看苏千朵的脸色,问道:“什么事?”
“竞聘的事。”苏千朵答道。
“竞聘?一个女人,你在事业上的进取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和男人一样拼。你累不累啊?”吴瑞雪说。
“没错,别把自己弄得跟个男人婆似的,我们俩在一起,将来有我在外打拼,你顾好家里就可以了。”魏峥很赞同他母亲的话,又接着道,“你要竞聘的那个职位,也没多大意思,不值得你玩命去争取。”
“我不在事业上进取,你养我吗?”苏千朵瞅着魏峥问。
“只要你不像别的女人那样追求奢华的享受,我养你是可以的。”魏峥答。
“我养你,世间最毒的情话莫过于此。”这句鸡汤语从苏千朵脑中蓦地一闪而过,她将手机收起,拿起手包,站起来道:“你们继续吃,我有事先走一步。”
多年以来,她习惯了快速处理各类信息,厌烦毫无效率的啰唆与纠缠。她认为任何一种无意义的争执,都是对时间、情绪及生命的三重浪费。
吴瑞雪眼里的不满立即流泻出来:“饭还没吃完呢。”
“您慢慢吃。”苏千朵临走时又说,“吴阿姨,有几个问题需要跟您说明一下。第一,女朋友与保姆是两个概念,不能混淆,我学的也不是清洁卫生专业;第二,现在是人工智能时代,您的思维滞后太多,观念需要更新;第三,如果您的审美没问题,我的个人条件虽不敢说有多好,但不读博士的话,嫁人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还得是条件好的,差的我不要;第四,我读博士,不是因为找不到您眼里的好工作,只是因为我想过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吴瑞雪没料到一直沉默寡言的苏千朵会如此噼里啪啦地回怼自己,不由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有些羞恼。她反问道:“哦?那你说说看,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有情怀而又有梦想的生活。这些您应该是不懂的。”苏千朵一脸平静地拉开椅子,向吴女士鞠了个躬,诚恳道,“很抱歉,吴阿姨,请不要误解,我也是心直口快。我的时间有限,就不奉陪了。”
看着苏千朵快步离去的背影,吴瑞雪脸色突变,当场训斥儿子:“这就是你找的女朋友?还说是博士!她的素质呢?她对长辈说话就用这样的态度?什么玩意儿!”
“妈,她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魏峥一脸无奈地安抚母亲。
2
在停车场,苏千朵坐在驾驶座上,通过手机登上了设计院官网,看见了那个帖子。帖子是匿名的,题目是“关于举报苏千朵竞聘作弊的相关问题”。
帖中提出的致命问题是:苏千朵与本院副院长周恺是同门师兄妹,二人平日关系亲密。我们有理由怀疑在此次竞聘过程中,他们之间存在利益输送问题,对其他竞聘人员不公平。相关证据如下(附图片一张,为微信对话截图):
周恺:师妹,竞聘的事情你准备得怎样了?
千朵: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师兄。
周恺:这次面试的评委,除了设计院党委班子的成员,还有××大学的姚教授与××学院的许教授。这二位都是对专业能力要求极为苛刻的专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千朵:谢谢师兄。
苏千朵的头像是一幅山水油画,周恺的头像是一个建筑作品,这些微信的基本资料设计院的熟人都知道。截图上的对话时间显示在半个月前,当时正是众人临近面试的关键节点。
苏千朵不错眼珠地盯着手机屏幕,心脏狂跳,大脑嗡嗡地响着。截图中,微信的界面是人人熟悉的绿屏黑字,举报帖子是妥妥的“有图有真相”,好像誓要把罪证做扎实,非置她于死地不可似的。
周恺比苏千朵大十二岁,是苏千朵的校友,而且两人是师从同一个导师——当今国内建筑界的泰斗之一、浙大建筑系的杜教授。周恺自打博士毕业后来到设计院,已经奋斗了十四年,现任设计院副院长,主管建筑设计。因这层师兄妹关系,他们两人的确比一般同事走得近一些,但绝非帖子所言的“亲密”关系。
这时罗菲发来微信:“这是什么人干的?太恶毒了!我严重怀疑有人盗窃微信头像,栽赃陷害!脏话都不足以形容这些人的卑鄙无耻!他们的手段低俗、丑陋、狠辣得宇宙无敌!这种卑劣小人别让我遇上,否则我会冲上去掐死他的!”
“让我静静。”苏千朵回了四个字,同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四句微信对话是真实存在的,此刻仍存于苏千朵的手机中,是在她参加面试前夕,周恺主动发来的信息。她把这个信息视为来自师兄的正常关心——师妹将入“战场”,他希望她知己知彼,做好应战准备。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没再多说什么,她也没多问什么。信息看过,她也并没有立即删除。而之所以没删,其一,是因为她没有看完信息就立刻清空的习惯;其二,是因为她压根儿没想过周恺发来的这份评委名单能够具体帮到她什么;其三,她心底无私,胸怀坦荡,没做贼,不心虚——她没有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觉得需要看完信息后即刻删除。
实事求是地讲,举报者并非盗窃了苏千朵的微信头像来虚构对话,他的恶毒之处在于窃取她手机中的信息并据此推断周恺与她有“亲密”关系。“亲密”的弦外之音如此任旁观者揣测,是试图抹黑苏千朵的竞聘成绩,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想将她击毙于升职的节骨眼儿上。
那么,什么人可以掌握苏千朵手机的精准信息?他用的又是什么手段呢?
她仔细研究了那张微信的截图,根据对话的颜色标记,可以确定是从苏千朵的手机泄露出去的。她当即向懂得计算机软件的朋友米晓咨询——手机信息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被他人获悉?米晓问她有没有点开过别人发来的链接或下载过匿名软件,她回答说,这方面她可以确定没有过。为了查看具体情况,米晓叫她带手机过去检查,苏千朵便驱车赶到了米晓的工作室。而对手机进行了一番彻查后,他们确认,手机没有被恶意入侵。举报帖子中的那张图片,只能是有人打开苏千朵与周恺的微信对话界面,对着手机屏幕将对话内容给巧妙地拍了下来。而后,图片又被技术处理过,所以看不出源自什么设备。
是谁干的?是谁动了她的手机?这是冲击苏千朵大脑最强烈的疑问。
想到动机和目的,虽然竞聘结果目前尚无从得知,但竞争对手的情况她都略知一二。笔试、面试这几轮真枪实弹地“冲锋”下来,过关斩将到最后的佼佼者,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在设计院算得上牛人的建筑设计师牛山山。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职位极有可能会从苏千朵与牛山山中选择一位来继任。换句话说,干掉她,最大的受益者是牛山山。但她又迅速否定了这个结论,因为牛山山没有机会接触到自己的手机。两个人各做各的项目,工作并无交集,私底下也没有交往。
拍照是个简单的操作,但平时她的手机不离身,拍这张照片的人需要具备两个条件:其一,和自己私交要好,能近距离接触到手机;其二,能顺利越过密码的阻碍,解锁手机。开车回家的路上,苏千朵将身边近距离接触过手机的人在大脑里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她的结论是,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掰着指头数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罗菲;另一个是姚澜。
罗菲与她天天见面,有事没事都在她眼前打转儿,而她的手机常常就放在办公桌上。有一次她在卫生间时,手机恰好响了,也是罗菲帮她拿起来,送到了卫生间门口……但几秒钟后,苏千朵迅速将罗菲排除了。首先,罗菲并不在竞聘之列。除此之外,根据她对罗菲的了解,谁干了这件事,罗菲都干不出来。这不仅仅是因为罗菲那双眼睛比纯净水还要干净,更是因为罗菲在设计院没有任何人脉背景,她凭应聘成绩考进来,之后就一直跟着苏千朵,目前尚在实习阶段。出身社会底层的她十分珍惜这份工作,也很珍惜自己和苏千朵之间的关系,甚至将苏千朵当成靠山。她们两人是队友关系,严格地讲,还是在同一战壕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从个人的利益来考虑,罗菲也应该巴不得伸出三头六臂来帮助苏千朵升职,以期自己的未来有个强大的联盟。在这种背景下,她为什么要损人不利己,背后插刀?这有悖常理。
那会是姚澜吗?她是苏千朵小时候最亲密的小伙伴——那个堪称“全能”的邻家姑娘。姚澜大学念的专业是风景园林设计,她在国内大学毕业后,就业压力太大,在母亲周冰的支持下,去国外念了同一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一年前,二十五岁的姚澜毕业回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恰逢设计院招聘,苏千朵便毫不犹豫地将招聘信息提供给她并托师兄周恺帮忙牵线,把姚澜给招了进来。
当然,姚澜进设计院也不是全凭苏千朵的关系,而是各种力量相加的综合结果。她自己本身也是有能力的,因为如果个人条件太差,在舆论如此透明的当下,别说是副院长,就算是院长与党委书记也不敢胡乱凭借私人关系去破坏规则,干扰招聘。苏千朵及师兄周恺起到的最大作用是使姚澜能够从大批优质的应聘者中顺利脱颖而出,没有被埋没。
如今姚澜进设计院已经一年,由于不在同一部门,她与苏千朵平时各忙各的,接触并不多,但她们有时也会小聚一下。就在前不久——再具体一点,苏千朵迅速地开始回忆,同时从手机上翻看备忘录,确认了她与姚澜最近一次见面的时间正是十天前。
那天是姚澜主动邀约,要下班后和苏千朵一起吃晚饭,地点是两人都熟悉的金橡酒窖,吃的是西餐。席间,姚澜提出,希望亲爱的千朵姐姐帮自己一个忙——因为部门一年一度的末位淘汰审查就要开始了,她担心自己的业绩排名靠后,会被淘汰,想问千朵能否找机会在她的部门领导面前帮她美言几句。虽然她对自己有信心,但部门里人才济济,万一名次靠后,她的面子上挂不住。
姚澜所在的园林风景设计部,主任名叫洪欣,她与苏千朵关系不错,但两人之间也仅限于在没有利益之争的前提下彼此欣赏而已。洪欣敬重苏千朵的敬业精神,而苏千朵欣赏洪欣的管理才能与人际智慧,这是两个优秀人格之间的友谊,仅此而已。
苏千朵清楚,友谊归友谊,工作归工作。末位淘汰制是设计院的人事考核制度,通过对员工及部门领导的德、能、勤、绩等方面进行一年一度的综合评分,实行民主评议,进行奖惩。排名最末的人,就会被认为不适合这份工作而遭到淘汰或被调离岗位。这个制度非常严格,设计部门在“技术评审”这一项占较大比重。院里反复强调,谁都不许降标准,不许走后门,不许送人情。而且人人心里有杆秤,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如果业务水准特别低,仅靠跟领导的关系亲近是没用的。也就是说,如果专业水准差太远,领导也是没办法帮忙的。
现阶段苏千朵正为竞聘职位全力以赴,手头还有工作项目不能耽搁,从时间到精力,她都无暇他顾。关键是,她明知这件事就算自己出面找洪欣也帮不上姚澜,还会给洪欣徒增烦恼。于是她告诉姚澜,要她对自己有信心,把心思和时间多投入在业务上,尽量提高专业水准,不要妄自菲薄。她所在的部门共有二十几号人,她的业务水准即便达不到最前列,怎么着也不可能在最末端吧?自小各方面成绩都十分优异的姚澜,竟会对自己如此没信心,苏千朵觉得有点无法相信。苏千朵安慰了姚澜,但也算是婉拒了帮忙的请求。
姚澜表示理解,两人换了话题又聊了一阵子。那顿饭,她们吃了很长时间,其间苏千朵去过一趟洗手间,当时手机就搁在餐桌上,而手机的开屏密码是陈丽陶的生日。姚澜和她自幼一起长大,不仅对苏家三口人的生日了如指掌,对苏千朵设置常用密码的习惯也十分了解。苏千朵由此推测,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姚澜有足够的时间拿起她的手机进行操作。苏千朵当时浑然不觉,还因为自己不能帮到姚澜而心生歉疚,饭后主动埋了单。
会是她吗?为什么?姚澜为什么要加害自己?于情于理,这说不通。别说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就仅仅作为同事的这一年,姚澜曾两次遇到麻烦事,每次都是苏千朵全力给予支援来摆平的。单从获得利益的方面来说,姚澜也不至于干掉对自己有利用价值的苏千朵吧?理由是什么呢?干掉苏千朵,姚澜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姚澜根本不在竞聘之列,她不仅不是苏千朵的劲敌,甚至连对手都算不上。
罗菲与姚澜的身影,像两个幽灵一样在苏千朵眼前晃来晃去。两个人都具备作案条件,但都不具备动机。至少苏千朵找不到她们要陷害她的理由。她此时仿佛悬疑小说里的警察寻找凶犯时走到迷茫之处,苏千朵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依着她小时候的性格,这时最想做的事是将这两个人都揪到自己面前,当面质问一番。这个陷害她的人要是被她找出来,她想二话不说,先用一顿老拳伺候伺候,叫对方也尝尝被攻击的滋味。她不屑玩阴谋,有什么不满就当面说出来,攻击也要师出有名,正大光明。
不过这种想法在脑子里转转就过去了,理智告诉她,这时来不得半点莽撞。事情肯定得有个说法,但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之纠缠。因为这种事会越描越黑,而现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给竞聘结果带来负面影响,而且还会拖累周恺。现在她能做的,只有隐忍、克制、镇静。她要以静制动,观察之后再做下一步决定。
3
匿名举报的帖子在网上停留了几个小时,凌晨时分又神秘地消失了。
是谁删的?为何要删?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当晚苏千朵回了家——她父母的家。当初她进设计院时,院里给了她一笔特殊人才住房补贴,共计人民币50万元。这笔钱,只有买房才可以享用,不买房是不会发到她手上的。陈丽陶当时果断要求女儿买房并贡献出全部积蓄凑够了首付。她们在知名开发商绿海集团的新楼盘选了套139平方米的期房,但房子眼下尚未交付。苏千朵本想在新房交付之前出去租房住,但陈丽陶不让。陈丽陶认为,对于健康来说,饮食是头等大事,女儿在家吃她和苏老师做的饭,最让她放心。
苏千朵进门的时候,苏老师与陈丽陶已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后,躺在床上,大脑已回过神来,也恢复了冷静。但她还是在黑暗里彻夜难眠,一夜脑细胞死伤无数,不由自主地开始自省与回忆。
她与周恺除了校友关系,还有别的什么交集吗?
两年前,她初到设计院时,的确与周恺有过一次近距离接触。当时是在楼梯的台阶上,她要上楼办事,等不及电梯,走楼梯时刚好碰见从楼梯往下走的周恺。她一抬头猛然看见副院长,主动打了招呼,又主动往旁边闪身让了路。而周恺看见是她,也主动站住,很亲切地叫了她一声“师妹”。她知道他也是杜教授的得意门生并深得杜教授真传,在业内属于天才级别的专业人才,经他之手的建筑作品已遍布国内大中城市。
再以后,他们偶尔会有联络,尽管全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但彼此无形间在心理上还是亲近了许多。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她感觉到周恺对她这个小师妹有一种隐约的好感与欣赏,但周恺在院里分管建筑设计工作,他们一个是院领导,一个是刚入职不久的设计师,工作交集并不太多。不过,他曾主动指出过她设计稿中的缺陷并提出了解决方案,还推荐了相关案例给她研习,帮她完成了一个重要的设计项目。此外,苏千朵也曾主动向周恺请教过一次业务问题,周恺耐心地给予了详尽解答。从头到尾,两人之间的交往就这些,而且不论是有好感还是欣赏,他们的交往尺度都在师兄妹的关系范围之内。周恺有家室,妻子是一位画家,他的婚姻美满幸福。
至于周恺主动发送给她的那份评委名单,对竞聘并没起到任何作用。她按正常程序考试、面试,整个过程严格遵守合理、合法、公开、透明的竞聘原则,没有任何一个步骤脱离正常的竞聘轨道。
苏千朵将思绪从头至尾仔细地梳理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良知如枕,我心光明。
但这仍然是个无比烦恼的周末,因为不管你怎样内心坦荡,也架不住一只癞蛤蟆从沟渠里蹦出来,硬往你脚上爬。她很想找人聊聊这种心情,但找谁呢?她平日没时间应酬,能说上话的朋友不多。将有限的女友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她发现似乎每个人都很忙——忙加班,忙家务,忙孩子,忙得焦头烂额。谁又有义务分担她这些负面情绪?周日下午,苏千朵只好发信息给魏峥,问他:“你现在忙吗?”
魏峥回了电话过来,说:“我在陪我妈逛街。另外,我下周要出差,到宁波一家海洋研究所做一个联合实验,时间会比较长,顺利的话也要一个半月左右。等我回来后,我想找你好好聊聊。”
苏千朵对着手机说:“行。”
魏峥又道:“我想劝你,你说话有时候太直接,容易伤人的。”
苏千朵一愣,想到了昨日从餐馆离开时自己对吴瑞雪说的那几句话。
难道那些话伤着她了?
魏峥倒是孝顺,也细心,可他为何没想过,他妈妈的那些话又会不会伤到女友呢?
想到这里,苏千朵便道:“对待心直口快的人,我拐弯抹角地说话不太合适吧?”
魏峥说:“昨天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怎么看到你有笑脸。”
苏千朵道:“开心的时候我肯定会笑,但笑不出来的话,难道要我假笑?”
魏峥道:“你看你这说话方式……”
苏千朵心里堵得不行,也无闲情再聊下去,便道:“我也很忙,就先不讨论这个了。祝你出差愉快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千朵挂了电话。
4
周一早晨,苏千朵像往常那样来到单位。她走进设计院的大门,进大楼,等电梯,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这条路并不漫长,她却感受到了与往日不一样的气氛——有一点诡异,似乎平静的海面下有波涛暗涌。
一些同事交头接耳地在谈论什么,一见苏千朵走近,又都将一脸怪异的神情迅速恢复如常或将正在进行的谈话立即停下。
苏千朵的目光掠过一张张脸,有圆睁着双眼好奇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黯然神伤的。好奇的和幸灾乐祸的不用说了,黯然神伤的,是罗菲。罗菲跟了苏千朵刚好半年,目前正在转正的节骨眼儿上,她盼望苏千朵能更上一层楼,因为苏千朵有了话语权之后,会更方便帮她争取更好的平台与机会。所以此时此刻,罗菲仿佛与苏千朵一样受伤。
种种迹象足以表明,“评委名单泄露”和“苏千朵涉嫌作弊”一事,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满天飞——在人们的嘴里飞、脑袋里飞、想象里飞,甚至还要被渲染得更加“多姿多彩”。现在,至少在设计院这个江湖里,已是满城风雨。
进到办公室后,苏千朵启动电脑,开启了工作模式。她有两个重要项目的设计稿在等着修改,工作之外的事,她既没时间也没多余的精力去理会。
罗菲此时敲门进来,然后在苏千朵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了。苏千朵没理她,她就静静地看着苏千朵。
沉默了好一会儿,罗菲扛不住了,开口说道:“有人端着枪口瞄准你,苏姐。”
苏千朵抬起头,瞅着罗菲,点了一下头。
“像你这样的人,得有多少人在背后羡慕嫉妒恨呢!”罗菲说,“要怪就怪你太漂亮、太优秀、太出众了,才会惹来这种无妄之灾。”
苏千朵无法像一个自恋狂那样去认同罗菲的评价是绝对准确的,因为这话不乏个人的主观性,也不乏善意的安抚与劝慰。她放开手里的鼠标,平静地望着罗菲,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
罗菲一脸赤诚地回望,用真挚的表情告诉她,自己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毫无根据地谄媚吹捧。
在罗菲眼里,苏千朵身上最闪光的东西,其一是容貌,其二是成就。先说容貌,罗菲有时也会纳闷儿,一个女人长成她这样,还需要在职场上厮杀吗?她的美貌,只要有眼睛又有正常审美的人,都不会否认。至少在设计院这个单位,她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尤其是论起气质来,设计院里说她第二,应该没有哪个女人敢称第一。院里每逢有重要项目的谈判需要建筑设计部门的人员协同出场时,苏千朵都是公认的首选。在宴会上或谈判桌上,她一现身,通常都会让所有人感到惊艳。罗菲作为跟班跟着她出席过几次重要活动,每到一处,她听见最多的就是人们对苏千朵容貌的赞扬——呀!这么漂亮的女博士?记得有一次在饭局上,一个女人当众说:“上帝怎么可以这样偏心,把美貌与才华赐给了同一个人!一个女博士美成这样,让我们这些普通女人怎么活呀!”每逢这种时刻,罗菲心里就波澜起伏,她想,如果自己有苏千朵一半的颜值,就找个有钱男人嫁了好了,也就不用在职场上打拼了。
苏千朵对此却不以为然,或许因为她听这些话听得太多,已经麻木,是以从不把别人赞美的话放在心上。她似乎从未觉得自己拥有绝色之姿,至少不觉得有人们称赞的那样夸张。她认为那些赞扬的话,不过是社交场上的套话,适用于任何一个毕业于名校,又在工作上有点小成就,相貌也还说得过去的女人。她甚至认为,自己之所以被人们夸赞貌美,是因为人们印象中对女博士的偏见:女博士要么歪瓜裂枣,奇形怪状若恐龙;要么老丑古怪,不男不女像东方不败;要么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一副搞学术的老学究模样。所以,在这种设定下,一旦见到一个长得周正顺眼的女博士,大家才会顷刻间惊为天人。
罗菲与苏千朵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罗菲以她自己那些大学同学为例,说是现在的女生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哪需要读博士?再有几分学识的话,更是不等读硕士就被男人抢走了。而读完了硕士的貌美女子,往往不等毕业就嫁了精英。那些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去读博士的,十有八九都是那些在婚恋市场上没什么出路的女人。
相貌平平的罗菲之所以没读硕士也不读博士,是因为大学一毕业就幸运地得到了这个工作机会。加之她天资有限,对攀登学业高峰并无兴趣,家庭条件也有限,父母没有多余的钱来继续供她上学。所以,能抓住一个稳定的饭碗,她已经很满足了。
在罗菲眼里,苏千朵的存在是个特例,完美颠覆了人们对女博士的偏见。她身材高挑,肤白貌美,还一脸正气,气场夺人。最令高度近视的罗菲羡慕的是,苏博士从书山书海里走出来,竟与近视无缘,有着天生的好视力不说,一双大眼睛还宛如两汪秋水,不戴美瞳,不画眼线,不刷睫毛膏,却能给人过目难忘的惊艳感。罗菲不得不承认,这是苏家的基因好。美丽,知性,优雅,这是每一个见过苏千朵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此外,苏千朵还拥有令人艳羡的成就。在她这个年龄段,她的成绩在设计院基本无人能与之匹敌。牛山山算是一个与她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年龄比她大四岁,参加工作比她早了好几年(参加工作已九年),学历上还略逊她一筹(硕士研究生)。多次有业内专家比较他们两人的作品,他们都认为牛山山的作品非常优秀,但较之苏千朵的作品,稍显传统刻板,缺乏那种飞扬的灵气与国际化的视野。
说到国际化视野,罗菲还听说过苏千朵的传奇故事。苏千朵属于土生土长的中国建筑设计师,没有到国外念过书,但她自从上大学开始,本科四年和硕士三年中的寒暑假都要去国外旅行。她的足迹踏遍了欧美和亚洲的三十几个国家,每个国家的著名建筑以及伟大建筑师的名作,她都实地观瞻,研究揣摩,用心学习。她旅行的经费来自两个方面,其一,是她自己勤工俭学的酬劳;其二,是她父亲的鼎力支持。为了支持女儿的全球旅行,苏老师那些年彻底放下了象棋与书法,业余时间全都在为各种辅导班的学生授课。
而且,苏千朵读本科与读硕士期间,选修过西方建筑史、中外城市建筑史、中外室内设计史等多门关于西方建筑艺术的理论课程。她为时半年撰写的博士毕业论文题目就是《西方建筑艺术的美学修养》,共计九十万字,在业内反响良好,已在一家专业出版社分上、中、下三册出版。
罗菲反观自己——她也喜欢旅行,但没钱出行。别说出国旅行,就连国内的景点,她也没去过几个。她也想出版著作,可自己没那种才华,别说写上几十万字,她写上五千字都会头痛得要死。对苏千朵拥有的一切,她充满羡慕,但不嫉妒。因为嫉妒也是需要资本的,而苏博士比自己高出太多,她压根嫉妒不着。罗菲把苏博士当偶像,她今年二十三岁,觉得自己如果三十岁的时候能达到苏博士一半的程度,也就算不枉此生了。但她清楚,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没有苏千朵的那些经历,也没有信心创造出那些成就。
可她不嫉妒苏千朵,却无法禁止别人嫉妒。在设计院这个江湖里,像苏千朵这样的人要是不遭人羡慕嫉妒恨,除非是出现奇迹了。
罗菲虽然年纪小,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小。她早就发现,苏千朵的行事作风太容易得罪人。正因为有才华又貌美,在别人眼里,她很清高。她走路时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给人的印象是表面上彬彬有礼,但骨子里清冷孤傲。每每迎面遇上她,如果不主动打招呼,她也很少主动给人一个微笑。而且她不仅是对普通同事如此,对领导也是如此,让很多人都不太舒服。有时候领导会叫她出去应酬,如果换作别的同事都会趋之若鹜,而她却说拒绝就拒绝,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她的专业水平高,重要的项目需要她,所以领导往往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而论起她的私事,设计院的同事中甚至没人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罗菲发现,有几个男同事对她虎视眈眈,甚至传闻说牛山山也曾追求过她,但任何人都没有入了她的法眼。罗菲还听到过有同事背后称苏千朵是个变态工作狂,不过这话罗菲没传给苏千朵,相反,她期待自己未来也能像苏千朵现在这样,不被人情世故裹挟,不在意任何世俗眼光,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有个性又有力量。
两个女人默默对视良久,苏千朵从罗菲脸上看到的只有仰慕与忠诚,没有其他。她打破沉默道:“谢谢你,罗菲。你不用安慰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地接着,我根本没时间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你看得开,我知道。”罗菲说,“可是我受不了龌龊小人对你这样造谣中伤,恶意陷害。”
“你信了?”苏千朵望着罗菲的眼睛问道,“你相信我会作弊?”
“我当然不信,不过我不信没有用,别人信啊。”
“空气中每天都有尘埃飞扬,有的尘埃看得见,有的则看不见,但人只要呼吸着,谁也逃不掉尘埃。如果看到苍蝇到处飞就把时间和精力都用来追打苍蝇,那还哪有时间去干正事?拍苍蝇也要考虑成本,成本大于收益时,不但得不偿失,有时还会弄脏自己的手。”
“我担心苍蝇会飞到饭碗上。”罗菲道。
“这确实是个问题,怪恶心的。”苏千朵说,“但如果我们把苍蝇拍死在饭碗里,这碗饭同样也没法吃了。你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
“昨晚我存了那张图片,研究了半宿,想看出它是用什么手机拍下的。可是那图片做了技术处理,我没看出来。本来我还想找一个懂行的哥们儿帮忙,揪出发帖者的IP地址,然后咱就可以告他诽谤了对吧?可我又仔细一琢磨,傻子干这种事才会用自己的电脑呢!我正纠结,那举报帖子又被删除了,这个人可真是诡计多端。”
“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对方的想法和做法,我们没法把握,但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不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们不能被一个负面事件控制了情绪,对吧?”
“苏姐,这件事不能轻视啊!你想过不反击的后果吗?”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这次竞聘权当一次陪练了。”苏千朵说,“既是竞技,就必然有输有赢。每一个参与者,既要全力以赴去争取成功,也要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这是规则,不愿遵守的人或输不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必参与。”
“姐,你真想得开。”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我没错,所以什么也不怕,你也不必草木皆兵。”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找苏千朵谈工作,罗菲起身离开了。谈完工作,来人离开,苏千朵独自在办公室,大脑闪回了刚才与罗菲的一番对话,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话是滴水不漏的。不是多疑,单凭女人的直觉,罗菲也不是个说心里话的合适对象,尤其在看不清楚对方时,她起码要做到保护自己。
这时候,苏千朵对此次竞聘已不抱希望,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尽管她问心无愧,无奈人心复杂,只能感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作弊事件”已然将一池清水搅浑,让苏千朵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也许对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工作间隙,苏千朵的脑袋里总会控制不住地跳出这个问题:“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
难道是周恺的敌人做的?整她,其实是为了整周恺?
本想打个电话和周恺沟通一下,她拿起电话,号码还没拨出却又放下了。她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不要给他添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