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已经近半个小时了,她脸上明显地带着焦急和不安。这不是没道理的,刚才她进茶时,就似乎感觉到有一种很不对劲的气氛,但她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让她心里紧张。
她在位子上故作平静地坐定,又装作平静地向茶馆主人要了一壶茶。这时,她发现那五十多岁的茶馆老板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她一震,随即知道原因了:她和林笠已被茶老板当作这茶馆的常客了!这实在不是雪儿所希望的!好希望人人都把他们当作陌生人,当作那种只不过走路渴了,便停下来喝杯茶,聊会儿天,然后继续赶路的过路人。
对于生客,除了友善地招待茶水外便很少询问什么,也并不怎么在背后议论,即便偶尔议论一两句,也会在数分钟后把他们忘得干干净净;但对于常客,情况就不一样了。茶馆老板会很善意地问东问西,直到把对方的年龄、职业、爱好,甚至祖宗三代全都问遍,他才会笑着说:“好,好,以后多来喝茶!多来喝茶!”似乎这么令人烦的盘问对于茶馆老板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些令人生烦的话题其实还并不算够,往往等到喝茶的人走了,真正的话题才在这些真正喝茶闲聊的人们嘴皮之间出现:他们会是什么人呢?怎么来这儿喝茶呢?他们的喝茶怎么跟我们不一样?那么小一口,简直像抿酒,真不过瘾!
雪儿生来就害怕人细细盘问打听,她觉得一被人这么盘问,自己就成透明了,不仅在外形上,而且精神上也是。
果然,那茶馆老板刚端上一壶茶,便笑嘻嘻地问开了:“怎么不见你那朋友来?”
雪儿听了,心头一惊:朋友?莫非在外人看来自己与林笠相处得真的像是一对朋友吗?
但面对茶馆老板那充满好奇的目光,实在不容她多想,她只得匆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恩,还要来的……等一会儿。”她慌乱地回答。
“哦,那我还是拿两个茶怀吧。”茶馆老板想得很周到。
“谢谢!”雪儿取过茶杯后就迅速把头扭向窗外,她想也许只有用这种平淡的方式和不热情的暗示才能阻止那茶馆老板想接下去的一大通盘问。
茶馆老板还是比较识趣的,他见雪儿对自己的热心毫无兴趣。于是,也只好放了茶具讪讪而去,边走边嘀咕:“城里来的小姐,傲着呢!”
雪儿没在意他说些什么,她只是把脸扭向窗外,毫无兴趣窗外的风景。不过,尽管脸上神情平缓,但她的心里并不是那般毫无波澜。
怎么不见你朋友来?怎么不见你朋友来?她心里一遍遍地咀嚼着这句话。不知茶馆老板说的“朋友”是个什么意思?朋友当然有好多种:刚一杯白酒干下肚便对人称兄道弟,那是“朋友”;文人相聚沙龙,一阵品茶闲聊之后,也成“朋友”,女孩与女孩在春天时节踏青采满一把山花,那一看就知是“朋友”;男孩子骑车带了女孩,女孩骄傲地围着男孩子的腰,那更是天经地义的“朋友”;或者一对成年的男女,默然无言地立在乡间静静的小路上,伤感地回忆着当初的良辰美景,感慨“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但虽然缘份不在,友情仍在,于是那似乎也能叫朋友……
唉,不想了,不想了。想得太多并没什么用,反而只会增加心间的忧虑。是啊,她与林笠的事难道还不够烦吗?雪儿叹一口气,眼睛又转身窗外,幽幽地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窗外的那个风雨亭下,有三五个农闲的老人正或中蹲或倚或坐地聊天,边聊边还吸着老拙的水烟袋-----那是种城市里已然绝迹的烟具。
哦,这一种何其欢愉和轻松的悠闲,这一种远离了尘嚣繁杂和抑郁的悠闲,是令她多么的向往。
于是,雪儿又想起了林笠,就在上一次在操场她骂了阳光男孩之,早就把这件事忘了!
在筹备校元旦晚会时,他们又见面了!随着与林笠越来越深的接触,雪儿发现自己最爱的不是辅导员老师!而林笠最令雪儿着魔的其实并不是他那一口超出众人的歌喉,也不是他那些与她志趣相投的爱好,甚至也不是他的那一度使她被深深地感动过的感召力。她发现,其实她真正最喜欢的还是那份平淡悠闲的气质。
雪儿举起杯子又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说真的,并不只是当时她有许多感慨,过后的许多日子,包括现在,每每当她回忆起他的这些闲适恬畅的举止和言语,她都会有一种深深的共鸣:人啊,一样是不长久的生命,一样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那干嘛不在有限的生命中选择一种云淡风情悠闲自在的生存方式?她奇怪于为什么有人老是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在整日奔波,那是多么地累啊!难道得到一些身外之物比推动那么鑫亲适心情更值得吗?她不。她自己是总不愿意在心中装进一些诸如埋头苦干,分秒必争,风风火火,永争第一之类的词。像她,她就乐意在很多的日子里看看云中,听听风,闻闻阳光的味道,再轻轻唱歌道不难听的歌,爱一个自己爱的人,平平淡淡地度一个不悔的青春期;待到老时,便对自己的女儿说:你妈年轻的时候呀,日子过得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