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我从桥洞里望出去，河岸两边的住家都亮起了灯火，光有些昏黄，好像打不起精神来。今天是个月夜，月亮时而隐在云里，时而露出脸来，显得很不开朗。
光和月光映在河里，使河水闪起幽幽的星星点点的。这些光点就像一双双忧郁的眼睛，正默默地窥视着我们。
沉默了许久，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守口如瓶了。林黎你能保证不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说出去吗？”
“那块石子，可不是我掷的……”林黎支支吾吾地答非所问地说。
“是我掷的，你能保证不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说出去吗？”
“我……”
“林黎，我知道你与小惠关系好，也知道小丽与小惠的关系。你可不能出卖我啊！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千万千万守口如瓶！”
“我手里的那块石子确实没掷出去，真的没掷出去。”林黎还是一个劲地说明。
“你少噜苏！告诉你，你说出去对我对你都是没有好处的。如果我对别人说，那石子是你掷的，别人也会相信的……”我有点生气地对林黎大叫道。
一股透骨的凉气从林黎的心底里冒了上来，他一阵颤栗。他不敢抬头看我，他知道我现在的眼光一定非常凶狠。
是的，我们是一对亲兄弟。我对林黎是很佩服的，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哥哥是一班之长，是班级、学校公认的学习尖子，前不久他的名单已送到市里，毫无疑问，他还将马上成为我们学校唯一的省级的三好学生。
林黎待人处事一向很稳重，对自己的一言一行也十分注意，从不会轻易干出让人非议的事情。他和同学间的关系是和睦的，平时，他能很巧妙地躲避和同学的任何冲突，即使受老师委托向有的同学提出批评，他也能做到措词委婉，不去伤感情。
当然，有时候个别同学免不了也会和他发生争执，按说他完全有理由把人驳得体完肤，但他从不这样做，也许是认为不值得争吵而护下来。这样，不但不显得他软弱，相反他又以一种令人敬佩的姿态出现在同学面前，仿佛他是一个宽厚大度长者似的。然而，我们同样只是十五岁。在这样的年龄有这样的风度，是多么的了不起啊！
我们的家庭背景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清楚，林黎的高明之处还在于他从不利用这一点来抬高自己。他常常告诉我说：“做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每次集体活动，他不但能指挥自如，而且都首当其冲；有时候想出的一些别出心裁的活动项目，常常会使同学欣喜若狂。他对外界似乎比别人也有更多的了解，常谈出一些新鲜的见解，使同学们大饱耳福……他是依靠自己的本领来赢得同学们对他的信任。
我们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我一直是林黎号召的最积极的响应者，我对林黎几乎是唯命是从。哥哥为此也很高兴，他有时有些不便由自己出面对同学说的话，也常常通过我的口说出来。由于我当时身体瘦小，有些同学免不了会欺侮我，哥哥总及时出面做我的“保护人”。我们俩相处亲密，配合默契。
前一年，祖母病逝了，在我们最悲痛的时候，哥哥却反过来陪伴我，给我安慰，给我温暖。尤其上学的纠纷，只要他一出场就能镇住——正是他的这种态度以及他渊博的知识、雄辩的口才，使他在同学中具有绝对的“权威”。
平时，他十分注意自己的仪表和谈吐，很少开玩笑，对某些有争议的人和事，他也从不轻易发表或褒或贬的态度。无论对老师还是同学，他总是言谈沉稳，举止得体，深深地显示着他的城府和涵养。
人们都说，父母身上的遗传因子在林黎身上表现得最充分，最具体了。无论相貌、神态，还是性格、气质都是那么相像，难怪林黎在同龄孩子中显得有些早熟。
照理，一般的学校会尽量避免让家庭很有背景的学生被别人知道真实情况。而我们兄弟俩却不必担心被人知道，我们兄弟俩却不必担心。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的心情很沉重，脸色阴郁。他在讲台上站了片刻，才慢慢启唇：“同学们，你们也许都知道了，我们班上小丽同学的眼睛受伤了，伤势很重。为此，我心里非常难过……”
“事情是昨天傍晚发生的。可是，那位肇事者却逃之夭夭了。自己闯了祸，又企图把应负的责任躲避掉、推卸掉，这是何等的卑鄙和可耻！这是丢掉了一个人最起码的道德观念和良心！这个人是谁还不清楚，但我们一定要查个永落石出！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人做了事而不最终败露的，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为’……”
“在这里，我要表扬两位同学，那就是林黎同学和林笠同学。昨天他俩出完黑板报正准备回家，突然听到小丽的哭叫声，便不顾一切地背起她，把她送往医院，并替小丽付足了医疗费！他们的衣服上也都沾上了血……想一想吧，那个肇事者与这两位同学相比形成何等鲜明的对照……”
班主任老师的这番话充满着感情，充满着义愤，在同学们的心里激起了波澜。教室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同学们有的在诅咒那个肇事者，有的在为小丽的眼睛叹气。同时，大家又都把赞许的目光投向我们。
林黎依旧那么端坐着，眼睛看着正前方，他的表情是很坦然的、自若的。但细心一点的同学也许能发现，他的鼻尖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则不同，我把头垂得低低的，几乎埋到了桌子下面，看不清我的表情。对我这种受到表扬时常常会出的谦虚的羞涩，谁也不会感到惊异。
班主任老师的每句话对我来说，都像锥子一刺痛着林黎的心。他虽然不是直接的肇事者，但他和我始终在一起，他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知情人”。按说，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他应该松一口气了，他和我都已经进入了“安全地带”，任何怀疑也不会落到我们的头上。
如果说全班五十六个同学都可能被列为“怀疑对象”的话，偏偏我俩已摆脱了这种可能，我们是作为“表扬对象”而让大家学习的。呵呵，世界上的有些事是多么荒唐啊！
我并不因此感到轻松，我的心弦始终绷得紧紧的。我相信，此时只要谁稍给我施加一点压力，我的那根弦顷刻间就将崩断。我总隐约感到：危险并没有和我远离。
这一个白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每堂课上的是什么内容我全然不知，我几乎是处于一些朦朦胧胧、飘飘渺渺的半睡眠状态之中。同学的一声招呼，老师的一句问话，都足以使我失魂落魄。一下课，我尽量离开教室，尽量避开同学，但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林黎时时刻刻在窥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