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央的火盆哔剥作响,不时有火星溅起,瞬间黯淡,隐没了去。青竹一打棉帘,急吼吼走进了书房,附上南宫影轩的耳,轻喃:“爷,奴才已经查到上官冽的底细,果真如您所想,他不仅是楚国的王子、还是楚国第一富族,每年所进钱款除暗中捐献国库一半外,还助朝廷兴修水利,救济灾民,甚至暗购军备,训练死士,以上这些,全部为太后所用。”
南宫影轩朗目微眯,温润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此说来,他果真是太好他们一党的人?”
青竹慎重地点了点头。
南宫影轩轻握紫毫,修书一封,交给青竹,道:“八百里加急,马上召陈希邻率二十万禁军回皇都,这场硬仗,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上官冽,你到底是谁?究竟要的是什么?此次进宫意欲为何,这些他统统摸不清楚,现在只好调兵了,陈希邻远在南疆,如若真要以暴力手段推翻太后,二十万禁军远在天边,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到时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还好,现在一切,还尽在掌握之中……而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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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就知会遇见他。
上官冽斜靠在一株梧桐上,细长的手指把玩着玉骨扇,玉泽的脸庞在绯色羽衣的映衬下娇媚动人,看见雪儿,灿然一笑。
雪儿的手抚上他颈上那道细长的伤,极细极细的一道,却如一把软剑,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还痛么?”
上官冽的眸中藏了源源不断的哀伤,此刻最后一道防线也因她的一句关怀轰然崩塌,心痛泛滥,他在她的面前溃不成军。
“这伤虽细,却是极深的,已经伤进了心里,无药可医。”上官冽近乎于负气地答道。
“对不起。”雪儿垂首,冷道:“你最好赶快出城,这龙潭虎穴,不是玩闹的地方。”
上官冽怔忡,果真,要听她一句关心的话,是比登天还要难。“这就迫不及待地赶我走了么?我在这碍了你的眼么?”
雪儿咬咬牙,冷声怒道:“是,我看见你心中就憋闷难当,你最好马上离了我跟前,我眼不见心不烦!所以,你赶快消失在我面前。”她不得不用话伤他,她今日得知镇守边疆的禁军已全部动身回城,而且那个还是自己的哥哥,最爱自己的哥哥,和名义上的丈夫。
现在皇都上下,人心惶惶,人人都预感到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一时间,山河动荡不堪。
这个关头,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这个媚眼如丝的男子,不知不觉间在她的心中占有了一块小小的角落,柔软不已,牵动血脉。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他周全。
一滴鲜红滴落在雪儿掌心,抬头,上官冽颈间的伤口正汩汩地滴出血来,那道伤似是有生命,正在伤心欲绝地滴下血泪。雪儿忙抽出锦帕去拭,可是无论怎样拭,仍止不住那伤口汩汩泛出的血珠。
上官冽将雪儿的手捉住,捏在掌心,定定地望向她的眸子,道:“不用擦了,它是活伤,不会死的活伤,人伤心,伤伤心,人流泪,伤血泪。”
雪儿默然,垂首看掌中素白的锦帕,朵朵红梅绽放其上,说不出的妖异魅惑。
“我可以走,但你要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上官冽的俊颜倏地俯下来,雪儿只觉一窒,腰间已被他的臂环在怀中,动弹不得,冰凉的唇霸道地在她唇间攫取,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贝齿轻触,舌尖柔软,一寸一寸探入,攻掠着她口中的最后一丝空气。雪儿面色酡红,双臂抵在他的胸口,下意识地抵触着他给予的那些温柔,腰间又被圈紧了些,听得上官冽的轻声入耳:“别动,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洞房的话……”
雪儿耳根娇软泛红,轻喘一声。上官冽收了吻,目光里却留着无限的意趣。
“呵呵……”上官冽如同一个做了好事等待奖励的小孩,轻巧地眨了眨眼,翩然离去,只留下雪儿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个吻那样缠绵,久远得让雪儿几乎以为那就是一辈子,可是,她还有一辈子么,也许这个皇宫就是她最后的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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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禧嫔陪着太后采撷三九第一场薄雪,沐浴净身,梳妆点红,拜过瑞雪娘娘,恭敬姿态,将落于梅蕊上的点雪以金刷扫入钵内,贮藏密封,置于密窑内保存,以备皇上寿宴煮茶酿酒,祭拜祖先之用。
禧嫔极尽谄媚之能事,讨好太后道:“这等粗活岂敢劳烦母后亲自动手,就交给媳妇儿来做罢。”说着便取了金钵金刷,将那梅花蕊中的寒雪一一扫入钵中。
雪儿走至太后面前道了声万福,盈盈而立,脸上的酡红还未消散,面若芙蓉,楚楚动人。
太后睨了一眼雪儿,道:“来得正好,去帮禧嫔撷雪吧,秦嬷嬷,吴嬷嬷,再拿一副金钵金刷来给轩王妃。”
雪儿道了一声“是”,接过金钵,冷冷扫了一眼秦吴二人,这就是虐打香儿的两个嬷嬷么,真巧,今日太后和禧嫔都在,这施虐之人可倒尽数凑齐了。
吴嬷嬷和秦嬷嬷被雪儿的目光一扫,登时觉得一股凉意袭遍全身,且不说轩王是个多不好惹的厉害角色,单只这轩王妃,心思手段,一一历数,都是教人生寒的。两个嬷嬷不自觉间往太后身边靠了靠,太后倒不甚在意,只管将手中的暖茶呷了去品,轻声道:“怕什么,哀家在这,她还能兴风作浪不成。”
闻言,两个嬷嬷都壮了胆子,昂首挺胸,依太后而立。饶是她轩王妃再厉害还能拧过太后?这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娘,连天子都要给三分面子的圣母。
耐心地将梅蕊中首降的瑞雪扫进钵中,不知何时,禧嫔凑了过来,看似无心地在雪儿身边的梅枝上轻扫。
要说这禧嫔也是个人物,容貌虽不及慕容,可也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只可惜一身的官宦脂粉味,再美也有些俗气,耐不得看。仰仗着太后便在这后宫之中兴风作浪,好不威风,大有稳坐皇后之位的架势。
雪儿面无表情,只专心做着自己手里的事,忽听得禧嫔操着一口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凑近来,轻声咕哝:“姐姐可知现在我们手中扫的雪是大有讲究的?”
雪儿倾吐一口气,掂量着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又听得她说:“这是三九来下的第一场雪,每年太后都会带领后宫女眷们撷雪,以这瑞雪煮茶酿酒,一来作祭祖之用,祈求祖先保佑来年瑞雪丰年,百姓丰衣足食,二来是为皇上寿宴上所用的茶酒做准备。如果……姐姐一个不小心把这金钵打翻了,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雪儿冷冷质问:“你要干什么。”
禧嫔纤指轻抓雪儿手腕,笑容里满是阴鸷和嘲讽。“妹妹要干什么,姐姐马上就会知道了……”
雪儿忽觉腕间似被针刺,一时间十指竟全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金钵落地,瑞雪四散飘扬。
“哎呀,姐姐怎么这样不小心……”禧嫔一声惊呼,装腔作势地俯身将那瑞雪装回金钵。
太后面色不善,起身走至雪儿面前,冷眼看跪在地上忙不迭的禧嫔,叱道:“行了,这雪已经脏了,拾它做什么,还不赶快起来!成什么样子!”
禧嫔结手噤声,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起身退到一边。
太后阴冷的目光直射向雪儿,斥道:“不知规矩的东西,犯了错竟不下跪!”
雪儿深知这太后与禧嫔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现在自己固执着不跪只能是落人话柄,绝没有好果子吃,虽心有不甘,可还是屈身跪下,一双素手插在雪里,冻得通红。
太后凤眼一眯,头上的百雀翎金冠巍巍随风,好一派一国之母的架势。
“你这是要造反了么?打翻了瑞雪,就是冲撞了祖宗,冲撞了天下百姓!说吧,哀家该治你个什么罪。”
雪儿垂首,以一个谦卑的姿态屈服着,可声音里却是擎天的坚挺与固执。
“臣妾并非故意打翻瑞雪,也并非有意冲撞,而是禧嫔陷害,让臣妾的手使不上力,臣妾才打翻了金钵。”
禧嫔闻言,忙上前一步,喝道:“贱妇,竟敢诬陷本宫!”一语未竟,倒被太后喝退了:“放肆!后宫之中怎可说出如此污秽之词!轩王妃现在尚未定罪,你就像个村野刁妇,如此行径,叫哀家日后怎可将重任委托于你!”
雪儿不得不暗暗赞叹太后手段的高明,她假禧嫔之手教训自己,同时也借机教训了宜嫔,如此一来,既出了气,又整顿了后宫风纪,不愧是执掌凤印的人,一举一动都有深意,看来,自己在这个太后面前,行事更要小心谨慎才好。
雪儿回道:“臣妾不认为自己有罪,倘若太后真要治臣妾的罪,臣妾也无话可说。”
“哦?这么说倒是哀家的不是了?是哀家老眼昏聩,分不清是非对错了?”
雪儿抬起头,仰着芙蓉面,眼里竟是不屑:“臣妾不敢,只求太后在降罪之前再容雪儿办一件事。”
“什么事。”太后抽出锦帕,拂了拂,什么事就容你去做,反正今日哀家定会要了你半条命去。
雪儿起身,似一阵疾风,有着几未可见的凌厉,揪过禧嫔甩手便重重地赏了一巴掌。身边的宫女一阵低呼,惊得合不上嘴。
禧嫔细腻的脸颊上五个指印赫然在目,一时间,众人竟都失了声。
“这一巴掌是打你狗仗人势,祸乱后宫……”
一声清脆,又将宜嫔的头打向另一侧。
“这一巴掌是打你手段残虐,害我姐妹……”
正要打第三巴掌,吴嬷嬷秦嬷嬷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死死架住了雪儿的双臂,一时间,雪儿竟动弹不得。
太后气得几近发抖,玳瑁指向雪儿,怒道:“真是反了你了……在哀家面前动手打人……再容你一次,明日还要动手打哀家了不成!今日哀家不办你,岂不是没法对整个后宫交待!”
“谁惹母后生这么大的气啊。”龙音清隽,一影坚挺飒飒而来。
南宫影轩离老远就听见太后怒斥,却不想,斥的是雪儿。
跟着皇上一起来的还有青竹,南宫影轩、雪儿抬起头,却看不见南宫影轩任何的表情。不能指望他了,为今之计,只有指望皇上了。
想着,雪儿沉默下去,再不肯说话。
太后强收住颤抖,深匀了一口气,巍巍说道:“皇上和轩王来得正好,这轩王妃先是打翻了瑞雪,后又动手打了禧嫔,你们说,今儿哀家该怎么惩处她。”
皇上笑笑,明显是要偏袒雪儿:“母后,再过些日子便是皇儿寿辰,宫中这时候不宜施惩,就请母后高抬贵手,饶了轩王妃这一次吧。”
“那怎么成!”太后一口否决:“今日不罚她,难平哀家心头之气!难道禧嫔就白挨了那些巴掌?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处事自应公平,可万不能教人寻了话柄去。”
一番话竟教皇上无话可说,今儿保了雪儿,母后定会看出端倪,日后更要找雪儿的麻烦了。
太后见皇上不语,偏过头对南宫影轩道:“轩儿,你怎么看,难不成也和皇上一样说法。”
南宫影轩面色如常,上前一躬,回道:“一切听凭母后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