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将妍暖护双栖(五)
男子眸色认真,暗哑的话语里镌刻着一朵一朵繁花盛开般的真心。
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护双栖。
她沉默着退后了数步,鼻端盈满了海棠低回的冷香。
映秀敛首,神色在阴影中不清不楚,在漫长的等待里,再伪装如刀冷冽的情绪此刻只显赘余,或许,是她再无法欺瞒,欺瞒自己。素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裙,像掐住一朵鲜花的脉搏。她轻轻开口,言语间竟有些哽咽。
“林不谙,谢谢你。但我……不能接受。”
她只能说出这句话。
小巧的丹唇被咬得青紫,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他笑。
一双桃花眼亮过所有天色。
男子上前数步,手指修长优雅地挑起女子微低的下颔。
那绝美的面容之上,泛着清亮的水光。两行清泪犹如落不完的银珠,在阳光中反射着哀戚的情绪。
“莫哭。”他轻愣,终是心疼地开口,微凉的指腹在凝泪的眼角流连。
莫哭。
她竟觉得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听到过从他口里的这句话。那时他身受寒症,痛苦万分,她无力解毒只有抱住他嚎啕大哭。那男子指尖凉似含冰,笑容虚弱,却一个劲地只安慰她,莫哭。
不知道究竟是被触碰到往事中哪一个痛苦的环,她呜咽一声大哭出来。
宁映秀反手抱住了面前瘦弱却朗硬的少年,眼泪像流淌不完的愁雨,一波一波都是寸肠断的凄凉与绝盛的哀伤。
她忍不住,一分一秒也不能。
从未觉得如此的伤心过。
林不谙喟叹,一下一下轻轻地碰触着她柔软的发丝。任凭那犹如决堤的泪水浸湿衣衫,恍然间有潋滟的香气传来,在沉闷的哭泣声中一遍遍沉重,像是沾染了泪意一般。
他明白。什么都明白。
他的子衿害怕,害怕她的爱会伤了他,那故作坚强绝情的话语和神色后,分明是在几许烟殁中疼痛凄楚的善良少女。终究是,这世上人负过了她,他的子衿不会这么无情,不会这样对他。究竟红尘中,谁蹉跎了谁的年华,谁牵绊了谁的寻觅,谁又执起谁的手,执着地寻找一个海棠盛开的初世。
他全部都知道。
他的子衿。
男子把下巴抵在少女的螓首之上,神色辽远中略带感伤。
“我不怕,也请你勇敢,好吗。”
爱若是劫,他只身独闯,快马江南,刀枪皆挡。只愿怀中是她。
映秀哭了。
得夫如此,复又何求。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连一句我爱你都太过浅薄,这光阴中的太多情事都复杂难测,他们在误解、怀疑、错过中穿梭往返。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故作厉声厉气地决绝话语足够给这高傲男子难堪一击,却未想他心似盛碗凉雪,怎般透彻,又是怎般深沉地了解。他愿意包容,不仅包容她的婉转,她的聪慧,她的美丽,还有她的锋芒,她的畏惧,她的执拗与伪装,甚至是她说我不爱你。她以为自己心狠如斯,百般诉情依旧能说出“我不能接受你”这样的话,可终究,那人面前,所有心思如纸单薄,画卷上展开缠绵的桃花,只一句,消了天下的爱恨,作彼时凝泪,绕指偏柔。
是她爱的人,她爱的人告诉她,不要害怕。
时光里,所有美丽婉约成女子眼角的红痣,一点相思。
回廊九曲,心思九曲,玉钗恩重,你我心知。就这样,千言万语,只做清泪双行,钗头脆响,眉眼无声。世事渺茫,得夫如此,千金不换。
“嫁给我吧。”少年唇角有笑,轻声道。双臂抱紧了身前气息清淡温暖的女子。
转瞬间,春暖花开。
楼外碧空白云,阳光耀金,双燕双栖,海棠色似眉黛,烟云消弭,唯有青雨长虹。
远处。二人并立,静静关注着这一切。
“师父,把小秀交给林不谙,真的可以吗?”纪映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眉色犹豫地开口。
轩宇风释然地笑,眼角纹路分外亲切,“有何不可呢,善因终有善果。”
善因有善果,这两个年轻人,太不容易。
纪映暗暗噢了一声,记在心里。
“只是……师父,方才你怎么会输给…林不谙?”
“输?哈,不让林不谙见到映秀,我心里不安,大大方方直接放他进来,就怕那丫头怪责起我这个叔叔咯。”轩宇风眸色爽朗,皆是自然。
“徒弟啊,过不阵子,等着吃你妹妹的喜宴吧。”
男子说完最后一句,翻身离去。隐隐的玄色长袍,在光影中斑驳,喜悦之余,缀着星点般的惆怅。
阑儿,你在天之灵,见如此一幕,也该安心。
双栖燕,于天同飞,羡煞空门。
多日之后。琅琊阁。
“子佩,”女子碎步生莲踏入屋内,宽大的袄裙遮掩不住腰腹微隆,“这有你的信。”
墨子佩连忙起身去迎,好看的眉宇微蹙着,眼眸里却是熟悉的温柔,“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着,怎么起来了?伤到宝宝怎么办?”
宋桑南吐了吐舌头,娇俏可爱,“我都好久没下床啦,总不能一有孕就把我圈在榻上吧。况且这才三四个月份嘛…”
男子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佯怒道,“你懂什么,早期才要好好护着,小心照拂。”他伸手唤了身旁的下人,吩咐道,“把夫人扶回屋去。”
“不要不要,子佩,我回去可无聊……”宋桑南不乐意,小嘴撅着竟像是少女撒娇。
“乖,我处理完就过去陪你。”墨子佩声音温柔地安抚道,笑意如远山清淡,只蓝眸暗转,像是凝视一眼,便消了一生,花影重叠,白衣之顾未曾变更。
直到那体态略臃肿的女子在下人搀扶下缓缓走出房门,男子的神色慢慢冷却了下来,望了望手中大红的信笺。
墨子佩亲启。
他长指利落地撕开封口,摊出一张雪白的纸面,朱丹红色其上,触目惊心。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日。
一封喜帖。
他眼前仿佛幻化出那女子笑靥如花,绽放在琅琊阁的山山水水之间,荼微红过,终变枯枝。他只仍在这里。
有这么一句话,“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有些人认可了这句话,所以学会了惜缘。亦有人认为爱有来生,于是在情感的路途上继续漫长的远行。世间情缘飘忽不定,曾经深刻的相逢,到最后却抵不过一个擦肩的路人。
他只能做前者。
不是他选择。
墨子佩回到坐上,玉毫挥舞,大字落上。
“桑南待产,不便前去。恭贺。”
三四个月而已,何来待产。
他看着那纸张上的字迹,唇角苦涩一笑。
这夜,琅琊阁灯火未明。
宋桑南直到混沌睡去,都未见墨子佩。
一月后。言音楼。
山茶花开得红灼灼的,映着满园的秋色正浓,夜里灯火熏暖得照亮了半座城池,像开怀畅饮到半醉的姑娘,将浓香四溢的酒液倾洒在这一方人间。
镜中的女子红衣盛装,眉角扬妆,鲜嫩如花瓣的红唇微启,妙目如星倩兮,脂窗粉塌能鉴人,零碎的金玉坠子垂在脸前,绰绰约约地遮住了新娘一张翩若惊鸿的面庞。
青容在一旁笑得欢愉,“宁姐姐就是漂亮,打扮起来更是美艳动人了呢。”
映秀略微羞缅地笑,缀满珠子的发冠压得她脖颈酸痛,“青容……你先出去吧…一会儿到了时辰我们再到大厅。”
青容应声而退,留下室内忐忑得心快要跳出来的她。
这是她第二次身披嫁衣。第一次,是在太子府,她为了完成心愿不得以为之。而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心思细腻不安地只等着那一人。她是欢喜的,欢喜到从操办婚礼到今日,唇角的笑就未停过。只是,明明已经迫在眼前,她慌慌张张地畏怯起来。
女子放在膝头的素首不自觉地攥紧,泄露了她此时姣好面容下的心思。
窗棱忽而作响,映秀一惊,转眸望去,却是林不谙。
新郎官俊美绝伦,红衣在身,长身高颀,黑发被金冠高高束起,垂在笔直的背脊之后,唯有一双清傲的朗眸,闪过丝丝的惊艳。
“喂——你怎么现在就蹿进来啊?”还是跳窗户?她眼底有着疑惑。
“我怕你逃掉。”男子欺身而上,长指撩开新娘面上的珠帘,覆唇上去轻轻啄吻。女子唇红似蜜,暖得他心头似春。
“诶!——”她俏面通红地费力推开他,“客人们都在等……”
林不谙笑,细长的眼角多情斑斓,“那让他们等好了…”语罢了,他些许霸道地再度吻上新娘沁甜的唇瓣,刹那间醉生梦死。
她是他的妻。
这是陈述出来就足以让人心醉的话语。
而今夜,注定山茶不眠,灯火不消,缱绻依旧。
整个南柯城,都醉在这一片浓香中,长梦不醒。
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护双栖。
=全剧终=
「作者有话说:修改再修改,终于写完了整本书的大结局。不知道是否满意?其实,文中角色还有很多没有交代完,但作为映秀的结尾,就算落下帷幕啦。会不会有人觉得映秀从抗拒到接纳,这点写的有点乱呢QAQ但是……我实在是不想他们再纠缠下去了哈哈,乱也当做祝他们幸福!之后还会献上各种番外~谢谢你们一直陪伴我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