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念暮归离开湘府别院的那一日,我远远的望着那栋宅子慢慢的在我的眼前消失,就淹没在朝阳的光辉之中,难以辩白它昔日的色泽。
渐渐的,就看不到了。
我收神乖乖的听念暮归的话,好好地坐在了马车里面,可心里面觉得很难受,就从车窗里面探出了脑袋,看着同我的马车并排驾马的念暮归。那样颀长淡漠的身影就映衬在了清晨好看的光辉之中,有点耀眼。
很快的,日上三竿,我们一行人离开了黄颖,便就穿梭在了早春翠色的山林之中。晌午之际,山色迷离,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在马车里面坐得憋得慌,时不时的偷看念暮归。
他很是不在意的对我这种猥琐的行为表示要不置一词,我便心安理得的不去顾及旁的人的眼光看着他。直至到了正午,一行人仍旧不曾走出这片山林。
这都到了饭点,也不曾见着这途上有个什么客店茶寮什么。念暮归让所有的人停顿了下来,正要稍作休息再行上路。
闻声,我抬起了头,一蹦一跳的下了马车,在马车里面憋得快要岔气了,还是出来比较自在。
一不小心撞见了他,见我如是高兴,他微微挑眉,露出了一个好似严肃,又好似了然的表情。
我躲在一边不敢说话,心里面其实有那么一桩事,有点不得不问,不自觉的开口了:“其实吧……你是不是不喜欢美女的?”
他掏出了干粮,递到了我的面前。初闻了我的这么一句话,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怎着这么说的?”
“因为……姮娥她长得那样的美,你还不是让人砍掉了她的一只手臂,而我长的这么不好……”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得小了起来。有那么点害怕他生气,可又不自觉的想要抬头看看他的神情。
却听到他沉默了许久之后道:“阿鸾,你不懂……我的手中有的并不只是那么一个杀手。彼时,我派旁人去寻找在亓王宫之中下落不明的她,却并不知晓,她已对湘玶情根深种。她人虽回来了,却没有带着心回来。同我说要离开赵国……你可要知道,一个人想要做成任何的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想要离开,就得废掉一条手臂……而她作为一个十指染血无数的刺客,结下的大仇自然是不小的。在断臂之后仍旧想要存活下来,简直难如登天,便唯有毁去容貌……阿鸾,你想要说我凶残也好,说我不近人情也罢,我是无话可说的。可阿鸾,你当真的认为,倘若她的容貌未被毁去,这就会是件美事么?”
我的嘴巴张了张,却不曾当真的说出点什么。
“阿鸾,你可会害怕着这样的我么?还是说憎恨、埋怨呢?”蓦然的他出声问道。
这样的惊人的问话,我简直不敢相信的下意识就抬眼看向了他。惊起之时,只见他神情参差难辨的望着我,好似在担忧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会恨你?!”我竟然很难以自控的即刻大声反问。“我喜欢你还来不及的!我怎么……”
啊诶……
哎累累……
一不小心把一直都不敢说出来的东西全部都说出来了,我的脸瞬间涨红了,下一刻在意识到了这么一桩事之后,便就艰难而机械的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他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不似方才的那般淡漠,而变得狡黠了起来,很像是个小孩子正在同长辈争要红包一样。
我迅速的别过头,想要一路小跑跑到草丛里面去。却被他拉进怀里面了,被他那么牢牢的给囚禁住了。
说实话,这么个软玉温香近在咫尺的,我却很像是一根木头,木愣愣的杵在了他的怀里。就连心都已经麻木了,嘴巴张了张,不知正要说点什么。
就听到了那个清冷而淡漠的女声:“公子,听闻鸾遗姑娘有些东西要交给我?”
这样一个淡淡的声响迅速的打破了我同念暮归之间片刻的宁静,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也有那么的失落。
待念暮归放开了我,我就在地上站定,回眸镇静的看向了眼前那个清冷又贵气的女子,即便如今只是个满手血腥的杀手,却依旧毫不迟疑的保持着她的两位姐姐所期望的尊贵,就如同一个华丽的公主。
“是的……只是还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我略作思考,不知道该是称呼她作以前的那个名字好,还是如今的好。
“就叫我卷耳吧。”她冷声,竟不曾多做迟疑。
“既然如此,阿鸾,那你便同她……”话尚未毕,念暮归便缄口不言,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又转身回过了头,沉吟了一会儿:“阿鸾,你同卷耳将这一桩事了去,我却亦是有一桩事要同你说的。不要又跑掉了,等着我。”我木愣愣的点点头。
对我说完了之后,竟还不忘了笑着同卷耳道:“好好照顾她,她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一心觉得自己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做事稀里糊涂,不知轻重……如今,我一刻不看着她,就不太放心。”
我还不曾想过,原我在他心里边是个这么没出息的姑娘,怎么就像是个二货的,一下子负气转身没管他,拉起了卷耳向着别的地方走去了。
空留着他一个人立在了原地,站在阳光之中,眉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心里面不禁也焦躁了起来。
到看不到了念暮归之际,我停下整顿片刻自己的心情,就小心翼翼的拿出了藏在怀里面的姮娥的骨灰。
我把她装在了一个漂亮的檀木里面,就像是姮娥说的那样,她向想要被装在一个雕着菊花色图案的紫檀木盒中,等到春暖花开,等到百花盛放之际,就被洒到秦国早前的故土之上。她半身漂泊,希望可以在死后回到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故乡,安定来生了。
卷耳默默的听着我说话,途中没有插上半句话,这样的安静,这样的尊贵,就如同芳年华月之时,她安静望着自己的姊姊在竹林之中十年磨一剑一般的恬淡。那种退去了血腥,就只剩下了剥肤之痛的神情,让人不忍再见。
我别过了头,良久不语,侧着脸递上了这个骨灰盒。卷耳就接了过去,那声音极轻,可我却还是听到了这么句:“多谢。”
郁闷的掏出薄饼咬了两口,我知道很多的事情都无法再去改变什么了。
念暮归说的没有错,就如同那个时候,姮娥跳崖之时,那种撕心裂肺之后,早就已经问不出一句肝肠寸断的过往之时,喃喃问的一句:“湘玶哟,你当真爱过当年的那个于亓王宫之中为你所救的姑娘么?当真的爱过么?当真的爱过么……”
咬着薄饼,默默的竟然掉下了眼泪来,还怎么都抹不掉了。我想要笑一笑我这么的多愁善感,就这样的掉眼泪可以掉个不停。真的像是念暮归说的那样,成了一个爱哭鬼了。
然后,很不期而然的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掉了下,本来想要坚忍一下下的,却还是怎么都没有忍得住。
“多谢鸾遗姑娘将家姐的骨灰交与我,只是卷耳尚有一事相求,还望鸾遗姑娘务必应允。”她将姮娥的骨灰好好地收在了怀里面,紧紧的握着,不再放开了。继而抬起了头,同我说话的样子显得如是的平静。
我想人家将将没了姊姊,我总不好回绝,便点头应允。
卷耳便伸出了手指了个方向:“这边说话不方便,我们到那边去详谈吧。”她的神色之中带着一点冷漠,同我说话的口气依旧如往昔般淡漠:“请。”
二话不说的就自己独步而去,我才想着哪里是在请我啊,明白了说,其实就是赤果果的强迫啊!
介于我十分拜服于卷耳大姐的*威,便就毫不迟疑,还面带着微笑的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你千万不要鄙视我,你要是我,看着眼前站着一个大美女,一手上抱着一个骨灰盒,一手上提着一把刀,同你面无表情的说:“请。”的话,想必大家都会屁颠屁颠的去的啦……
她带着路,我总觉着十分的不对头,可也说不上怎么的不对头,反正就是感觉不大好。我们愈发的望树林深处走去了,离开念暮归也是越来越远了。
我不知道卷耳到底有什么打紧的话要同我这么个小丫头讲,但这样糟糕的氛围,密林之中昏暗的景色,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难道这里还不成么?”我停了下来,小声的询问道。
走在我前头的卷耳侧眸,眼锋凌厉,淡淡的撇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了个妖娆的笑容:“出来吧。”
我就被这么一句话说的愣是摸不着了头脑,出来什么。闻声之间,我四下看了看,我好像没有进什么东西里面去。
然而眼前的密林之中,却漫步而来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体就掩埋在密林深深的林色之中,阴霾包围着他,我看不清他的样子,等待睡意袭来之时,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朦胧之中感受到了一个人抱起了我,不过也有可能是扛的。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出声询问:“你确定是她么?你家大人千辛万苦在寻的,就是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这样的清冷,是卷耳在问话。
“多谢卷耳小姐,我家主上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另外的一个人出声,应该是在回复着什么。
“那……公子,公子当真会……”她的问话声支支吾吾的,我没有听得清这话的口气,约莫是听明白有那么点像是个小女儿家情怀。
“当然,你将会成为殷禾赫的世子妃。”
本来么,我还是迷迷糊糊的可以听得到他们的一些谈话的,可此言一出,我却是瞬间真正的不省人事了,这么一口气不顺就给背了过去……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