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漫天星空流动着细碎的光芒。整个王府挂上了大红灯笼，耀眼的光芒如一个个梦，点亮了夜色。
大夫人派人送来了一套红色碎锦绣大红长裙，我换上这套长裙。红色的裙摆拖地，在长廊的灯光照耀下，旋转着红色的流光。前方有两名婢女引路，绿豆走在我的旁边，不时用大眼睛瞅一瞅我：“姐姐，你真的好漂亮！比王府的所有女人都还要漂亮！姐姐，你这样的美人应该有什么样的哥哥来配呢？”
长廊的尽头，是无尽的灯光。大红的灯笼，绵延到头。我抬起头，突然觉得这条路一辈子再也走不完。脑海中不禁回想着绿豆的话“什么样的哥哥来配呢？”
走廊的尽头一白衣男子执着一柄白扇悠然而来，白色的袖袍在夜风中肆意翻飞。如画中仙，只是一眼便是千年。他朝我缓缓走来，我的眼角不由得弯了起来：“师——！”
“见过大公子！”两名女婢弯腰朝着夜色中的白影行礼。
嘴角的话语被生生打断，宇文成都渐渐走近。睥睨苍生的眼神，冷漠地如千年寒潭。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甩过衣袖，转过身：“走吧！别让客人等得太久！”
“嗯！”我愣愣地点了点头，脑海中的幻想瞬间破灭，只余那一眼千年的眼神在脑海中久久徘徊不散。
风吹过时，我似乎听到了绿豆小声的嘀咕：“姐姐，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真的和姐姐好般配啊！哎！可惜姐姐是他的妹妹！”
从踏进门厅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所有的结果都该了解了！
大厅内，莺莺燕燕挤了一大堆人！绿豆被留在了偏厅，我一个人站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头顶红色的长明灯灯光将我的眼睛刺得生疼。
“清浅来了，快！快坐下来！”大夫人袭一身紫色华服，施施然地走过来，将我拉到了上座坐下。
坐定之后，我突然不敢抬眼，抬眼之后会是什么，我突然害怕去面对。
一双手就在此时握在了我的手上，将我的手包裹在手掌心中。他的手很温暖，有淡淡的磨砂感。我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白衣男子，差点怀疑这是个梦。
宇文成都看着我，漆黑的双眼深邃得仿若一片深潭：“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他又将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冷冷一笑，小声在他耳边道：“宇文成都，就凭我的仙术，你制服不了我！”
宇文成都握在我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几乎将我的手握断。我吃疼地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力道却渐渐减缓，却一直那样紧紧地握住我。淡淡的温暖感与疼痛感，稳定了我不安的心绪。所幸，我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哎！老爷，清浅回来了！我们可要好好疼疼她，这么多年了，这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啊！”大夫人在我的右边，握住了我的右手，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手背。
喧哗的饭厅内却突然没有了声响。空气中仿若凝固成冰。很久之后，久到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回答。却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夹带着三分淡漠，三分特有的严厉，还有三分我品不出来的情绪：“嗯！”
我兀地抬起头，正好和上座的人目光相撞。他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穿着黑色的朝服，坐立在最上方。漆黑的目光一如宇文成都一般，却又透着一股更深的沉寂与漠然。
他真的老了，这是我看到他的第一个想法。纵使他的容颜依旧，纵使他浑身依然散发出肃杀的气息。
“清浅，快叫爹爹啊！”大夫人拽紧我的手，笑得妩媚，转又看着宇文化及：“老爷，清浅回来了！我们得好好补偿补偿这十六年孩子在外受的苦！”
宇文化及看着我，漆黑的眼眸流转着清冷的光芒。空气仿若又压抑下来，周围人似乎除了大夫人没人敢说话。
“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宇文化及甩了甩衣袖，站起身，没有再看我一眼：“夫人，我去书房了！成都，饭后随我来书房！”
我怔怔地看着那人转身的墨色背影，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直至看不见。我曾想过我们的重逢会是怎样，也许会很悲伤，也许会很仇恨，也许会很痛心，可我曾未曾想过我们的重逢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没有。
我手中的力道紧了紧，我抬起头，正撞上宇文成都玩味的眼神。又是那种眼神，睥睨着我，仿若能将我的所有心思看穿。我愤愤地甩开他的手，心里由衷地生出一种厌恶。对这个宅子，对这个地方每个人深深的厌恶。
宇文成都的手被我甩开。他的右手紧了紧，我清晰地看到上面浮现着绿色的青筋。但他终究还是将手收回，没有再看我一眼。整个饭局上，他始终将头偏向另一边。没有看我，冷峻的侧颜散发出压抑的气息。
“清浅，别出神了！快吃菜！”大夫人打断了我的思绪，将一片鲈鱼肉夹进我的碗中。我抬起头看着她，她朝我温柔一笑，烟波流转着温情。我不由怔住了，为什么这个园子里每个人的演技都可以这样入木三分。唯独我，却办不到。
见我望着门外出神许久，大夫人便在我的身边叹了口气，解释道：“老爷一直忙于政务，很少出书房！从未曾与我们一起用饭。今儿个要不是清浅回来，我们兴许还见不着老爷呢？”大夫人说着说着又笑了，轻轻地拍打着我的手背：“这孩子生得这模样真正好！如果我的女儿还………。！”
“娘，那已经是过去！”宇文成都突然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大夫人：“我去书房了！”
说罢，宇文成都缓缓地步出了大厅。他的背影被月色拉得修长，寂静的月光散落在他的肩头，渲染一片迷离的光晕。
心看着这样的背影，竟然生生一疼。大夫人确实有一个女儿，宇文成都的亲妹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在花园中她被宇文成都护在怀中。地上跪了一地的丫鬟。
宇文成都将落水的洛暮抱在怀中，心疼地看着她：“别哭！”
本来还哭哭啼啼的洛暮，却因为哥哥的一句话而停止了哭泣。三岁的她被六岁的哥哥抱在怀中，漆黑的大眼还闪烁着泪花，半天终于颤抖着说了一句话：“哥哥，好……冷！”
宇文成都看着在怀中蜷缩成一团的妹妹，眉头忽然狠狠地皱了起来，眼神心疼地闭了闭。将洛暮紧紧地抱在怀中，像宠爱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轻轻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妹妹，别怕！”
那一刻，我看着园子中美好得令人心碎的光景，泪就那么一颗一颗落了下来。我知道，宇文成都那疼痛得让人揪心的眼神，永远不会为了我。
那一天，照顾洛暮的所有仆人全部被砍断双手双脚。宇文成都真地生气了！
而我，从没想过那里面其中一人是绿豆的母亲。直到有一天，我看着绿豆，突然问他：“绿豆，你喜欢这个宅子吗？”
绿豆摇了摇头，看着我，眼神冷漠得可怕：“因为我是扫把星，我可以为这座宅子带来噩运。那么，即使绿豆再不喜欢，也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我怔了怔，摸着她的头。却不知道为何小小的绿豆有如此令人心痛的眼神。她突然抬着头，倔强地拽紧小小的拳头：“因为——他们害死了娘！”说完，绿豆一把扑进我的怀中，紧紧地抱着我大哭了起来。那一天晚上，我就这样一直抱着绿豆直到天边出现黎明的曙光。而我们的夜才刚刚开始。
后来，我去了琼华派。其间家里传来了一封书信，洛暮因病早夭。掌门让师父带着我回了一次宅子。那是母亲死后，我第一次踏进这座宅子。我悄悄地站在幕帘后，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墓碑前没有哭泣。他只是将背挺得直直的，拽进双拳，一直站在墓碑前。仿若他忘记了自己是个人，忘记了自己还会呼吸，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活着。
洛暮下葬的那一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洛阳从未有过的大雨，一连下了七日。而在这七日中，宇文成都一直站在洛暮的墓前，任谁来也没用。我忽然有种错觉，他会一直这样站一辈子。他站在墓碑前，我躲在墓碑后的一棵古树下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师父站在我的身边撑着伞一直等到我说那句话：“走吧！”
那一天的雨下得那么的大，当我终于转身离去之时。却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第一次开口，在墓碑前：“别走，好吗？”
我手中的伞瞬间掉落，我惊喜地回过头。看着转过身来的宇文成都，他看着我，苍白的脸被雨水冲刷得那么令人心疼：“妹妹，别回去了，留下来！”
我看着宇文成都那一刻近似乞求的眼神，心突然疼得仿若死去。